然乌镇上有个雅安招待所,门面不大,招牌挺旧。跟镇上其他饭馆、旅馆一样,这里全天提供简易川派饮食及10元起价的过夜服务。该招待所总经理吴老兵同志在当地算得上知名人物,他在用心经营自己生意的同时还义务承担起交通咨询员的工作。然乌镇没有客运站,东来西去(川藏线东西走向)的旅人要么自驾、要么包车。如果打算在此乘坐客运班车东进拉萨、西下四川、云南,好耐性不如好运气。幸亏有个吴老兵,只要找到他,然乌无常的公共交通一下子成了八方通衢的交通枢纽。所有路过然乌的班车及司机的电话号码几乎都被吴老兵记录在案,在他那里,你不仅能在第一时间获得第一手信息,吴老兵甚至还能通过手机帮你预订座位。当然,如果你想让自己的川藏线经历增添一点传奇色彩,吴老兵马上就能为你联系到过路的各种车辆。那些常年奔波在川藏线上的卡车司机只要在然乌停留,都会给吴老兵一个小小的面子——在雅安招待所吃碗面条、喝点茶水、唠唠家常,然后继续上路。我和LP就是在吴老兵的撮合下搭上了一辆四川天全县的12吨重卡于然乌镇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向云南进发。 除了宇宙飞船,地球上大部分载人交通工具我大概都坐过了。这次鬼使神差遭遇一个大家伙,感觉真是既兴奋又奇妙。坐在宽敞的驾驶室里,巨大的风挡将视野几乎拉伸到180度,一种前所未有的猎奇欲让我开始捕捉前方的任何风吹草动。司机韩师傅在川藏线上跑了10几年,他对眼前的风景无动于衷,却不失时机地向我们介绍川藏线上流传的典故。我一上车就不停地跟年逾四十、略微秃顶、面向忠厚的韩师傅套近乎,又是递糖又是敬烟。当然,情感沟通比物质拉拢更有效果。当我用自己两年的成都生活经历跟韩师傅搭上半个老乡之后,彼此之间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知道我是东北人,韩师傅说他若干年前曾去过大庆、齐齐哈尔;我马上回应雅安地区的上里、碧峰峡也曾留下我的足迹。很多时候,人的江湖属性是在不知不觉中流露出来的。我不是江湖中人,但我渴望江湖中有我的传说。俗啊! 这一天的宿营地设在八宿县的一家汽车旅馆(注意:跟西方的motel是两个概念),偌大的院子里停满了重型卡车,两条凶猛的黑狗一边一个踞守在门口。旅馆的床位不分房间全部10元一位,韩师傅给我们安排了一个双人间,马上又去张罗晚饭。趁LP洗漱的空档,我迅速检查了一遍被褥上动物活动迹象并将墙角的两条蜈蚣驱赶至室外。晚餐很丰盛,有鸡汤。另外一辆车上的韩师傅的两个徒弟不喝酒只抽烟,我和LP跟车队一起AA并陪韩师傅喝了三两白酒,他很高兴。酒是神奇的液体,再陌生的环境、再恶劣的条件、再孤独的旅程,只要这种液体进入身体,所有不堪都可以忽略。它给你温暖、给你抚慰、给你方向、给你一个安稳而踏实的夜。 第二天一早,院子里的卡车几乎在同一时间集体发动引擎,巨大的轰鸣声是上路的集结号。我先在床上冥想10秒钟,然后一跃而起,抓起两只65升大包冲出门外,卯足力气扔上了川T31166的后车厢。经过一天的磨合外加三两白酒做催化剂,我跟韩师傅的交流愈加深入,随便一个话题即可快速形成讨论氛围。韩师傅稳健地操纵着他的卡车,从八宿的黎明中最先穿越怒江峡谷,短暂的逼仄之后,接着迎上来的是辽阔的邦达草原;马不停蹄,我们的橙色重卡旋即又盘上4600米的业拉山到出产西藏最美之葡萄酒的左贡;随后沿玉曲河而下,在数十公里的路段爬升超过1000米直抵5100米的东达山口;翻过川藏线最高点,又一座大山——觉巴山横亘眼前;密布塌方遗迹的脚巴山路从3900米的高度盘旋下降,没过多久,澜沧江以藏东特有的红色气质在如美镇蜿蜒南去;再翻一座4300米的拉乌山就到今天的终点芒康,此时已近黄昏,秋日的318国道上色彩辉煌,那些不时掠过眼前的小小村落朴素至极,令人内心萌发莫名的激动,以致视线模糊。 夜幕中抵达芒康,稀疏的灯火让人对这座位于滇、藏、川交汇点上的县城规模倍感迷惑。仍然是汽车旅馆、仍然是10块钱的床位、仍然陪韩师傅喝了三两白酒、仍然放弃洗漱合衣而睡······一个茶马古道上非比寻常的重镇就这样淡淡地留在了我的旅行记忆里。 从芒康开始,我们的卡车编队从两辆增加到三辆,队伍壮大意味着我和LP将以更加低廉的成本获得更加丰盛的伙食。还是天未亮就出发,214国道取代318国道向云南方向延伸,道路依然崎岖,险情却比川藏线有明显缓解。4700米的红拉山是今天面临的第一道天堑,自1990年代被划为自然保护区之后,滇金丝猴就此有了两个相对安全的家园:一个在云南德钦的白马雪山,另一个就是西藏境内的红拉山。214国道几乎是完整地穿过整个山区,以原始著称的红拉山在公路两侧满眼皆是次生植被。上山时看到保护区牌子的时候还妄想一睹滇金丝猴的真颜,后来觉得这种想法真是可笑。科考队钻进密林深处一等就是数天都不一定看到那它们,我们这些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观光者又凭什么坐在车里就有好运气遭遇那些自然中的精灵。 再次看到澜沧江的时候便到了盐井。在拉萨确定走滇藏线的时候就打算在盐井至少住上一晚,但是计划总没有变化快,一路奔波的疲惫让赶路的欲望压过了盐井的魅力。趁着午餐的空隙,我打量着上下盐井目之所及的区域——澜沧江河谷中的那片棕红色的千年盐田隐约露出一角,江水冲积而成的河谷台地上有炊烟升起,山体上清晰可见的巨大的之字形图案被我疑似为茶马古道,就在不远处的那座西藏唯一的天主教堂用那根倍显孤独的十字架对抗着这片土地上的千年信仰······ 出盐井,进云南。公路跟澜沧江一起蜿蜒,一会儿在江的左岸,忽而又飘向右岸。原计划今天赶到德钦飞来寺,但糟糕的路况让我们的卡车在很长一段时间只能以每小时10公里的速度前进,距德钦还有100公里左右的地方,天色渐暗,长途司机不走夜路的习惯让我们不得已又停了下来。不过,这晚的住宿地却是从然乌出来最富情调的一个。旅馆就建在澜沧江边,背倚大山、面对的还是大山。晚餐照例陪韩师傅喝三两白酒,考虑到明天即将分手,我提议再每人一瓶啤酒寥解离愁,韩师傅附议。本来应当是一个酒好人好的夜晚,不料情况有变。一群自称云南香格里拉藏秘葡萄酒厂的人拍马杀到,后来了解他们是来此地收购葡萄的。当晚,他们自带一桶半成品香格里拉藏秘外加一特大壶青稞散白在这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酒馆里开怀畅饮。我对酒一向情有独钟,尤其是在这种环境下,我又怎能与到嘴的美酒失之交臂。我拿出东北人的豪爽主动过去敬酒,没想到对方阵营中的领队竟然也是东北人——辽宁锦西人士。当两种不同的东北口音在云南与西藏交界处的澜沧江边碰撞,后面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我就那么一杯葡萄酒、一杯青稞白地跟藏秘酒厂的汉族、藏族、纳西族的哥们儿喝啊、唱啊、跳啊······第二天早上,当我默默地把那些喷射在房间、走廊、楼梯上的呕吐物清扫干净之后,我发现桌子上的“乐扣乐扣”里竟然是满满的红色液体。原来是当天晚上散场后,他们又往我遗落的杯子里面注满了香格里拉藏秘。好人啊! 这一天,韩师傅的车开得不紧不慢。我的目的地——飞来寺也基本靠近韩师傅的终点,他们要去德钦附近的一个铁矿拉矿石然后走奔子栏、德荣一线回四川。最后这段路程尽管头痛欲裂,我还是跟韩师傅约定了一个酒局——某年某月某日某段路上再相遇——白酒三两、啤酒一瓶。中午时分,川T31166停在了飞来寺的白塔前面。三天三夜没脱衣服、没洗脸、没刷牙、没刮胡子的我毫不犹豫地奔向飞来寺最好的旅馆——梅里往事。当我扛着行李爬上旅馆露台的时候,对面的卡瓦格博在云层后面时隐时现,我从来没见过如此壮丽的山体。 更多西藏游记及照片至http://gufeng521.spaces.liv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