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句丽行记四周漆黑一片,没有一丝风,山城的居民还在梦乡。突然一道耀眼的亮光划破天空,枝形的闪电震撼着东方的山峦。刹时间,石墙上守卫的士兵与山城下的座座祖先的金字塔被照得亮晃晃的。石墙上的人们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从黑暗中涌出来的团团黑影冲下了山,爬进城来,向兵士们围了上来,就好像来自地狱索命的鬼魅。又是一道贯穿天地的暴闪,山中的金字塔已陷入熊熊大火,金字塔脚下火光与电光之中,一个戴着牛角头盔的武士,绝望地跌倒在祖先们的陵前,他那把因鲜血凝结成了乌黑色的斩马刀断成了两截…… 睁开眼睛,烈火金子塔与武士的斩马刀已寻不见半点踪影,火车依然蜿蜒穿行在黑漆漆的夜幕里。这列北上的火车将在天明时分到吉林通化,琳和我在列车的两个角落,各自己沉浸在自己书中的世界,不同的书,主题却只有一个——高句丽。 终于,天亮了。做了一整夜不规则运动的人们纷纷跳下了火车,肆无忌惮的舒展着筋骨。通化对于我这样的过客来说只是一个没有吸引力的中转站,车站前招揽生意的出租车已经为到此一游的人们指明了两个目的地——长白山与集安。荷包羞涩的我们并没有包车的兴趣,还好通化的长途汽车站只在咫尺之遥,我们选择了坐大客去集安。 集安本是个默默无闻的边陲小镇,直到2004的7月,一项“世界文化遗产”的桂冠从天而降砸到了集安的头上。国人无比惊讶,原来在东北山中还有这么个神秘的地方,能与长城、兵马俑齐登世界遗产名单;邻国半岛上的人无比嫉妒,流着口水说,集安是他们祖宗的故乡,怎能成了中国旅游业的一个噱头?集安人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原来“将军坟”是个老国王的陵墓啊,无所谓了。 从通化到集安的汽车要翻过老岭的五女峰,别看老岭不高,但却硬生生在东北大地上隔出了个“塞外小江南”来,集安竟然真有一派山明水静的江南风情。这里的山如南国般的青绿,不似北山多石的突兀风骨,山间流水与小桥,和路边的金灿灿向日葵相得益彰,一般的诗情画意。 东方金字塔将军坟是公元5世纪初、高句丽第二十代王、长寿王的陵墓,这原本一座王陵为何却被当地人称之为“将军坟”呢? 原来,随着长寿王的高句丽王国迁都平壤,旧都集安在老岭的山脚下沉睡了千年,特别是到了清朝,被划入长白山封禁区的集安几百年隔绝人烟。直到清同治末年,中原大乱,灾民被迫翻越“柳条边”、闯关东来到这里。当采集山货的人们再次见到这座宏伟壮观的陵墓,都误以为是镇守边关的将军之墓,因此称之为“将军坟”,这个名子就这样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中午时候,安排好了吃住等琐事后,琳和我坐上了前往将军坟的1路汽车。路上经过“好太王陵”的土冢,让我大感惊艳,远山如屏,荒草青冢,没有一点矫揉造作的煽情。虽然公交车上标明的终点是“将军坟”,但由于平时的游客不多,所以汽车到了“好太王碑”就踯躅不前了,只好步行。还好路边的民居小院繁花如锦、色彩明艳,让人目不暇接:青竹篱笆墙,错落有致;向日葵颔首含笑,金光灿灿;抽穗的玉米不安份地露出黄澄澄的头;还有那半人来高、明亮娇黄的“扫帚梅”跃出篱笆墙和我们打着招呼,虽然是二十多分钟的路程,却没有半点疲劳的感觉。 传说中将军坟这一次真的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了。只见这座传说中被称为东方的“金字塔”北依龙山,西靠禹山,南临鸭绿江,东面是一马平川、百顷良田,真一脉龙虎之势。走到近前,将军坟差不多相当于四、五层楼房的高度,它的四面都是用精琢的花岗岩石垒砌,底部近于正方型,向上有七级阶梯,由二十几层石条逐层内收构成,这种结构学术上称之为“方坛阶梯石室墓”,也就是我们大家所说的金字塔结构,所以将军坟也被大家尊称为“东方金字塔”。不过,高句丽的金字塔比起古埃及或是中美洲玛雅人的金字塔来略显得有些偷工减料了。底边和四周虽是用巨大的条石垒筑,但中间却填充着大量河卵石,就好像是用巨大花岗岩石为皮、河卵石为馅的“饺子”,整个集安地区的众多“金字塔”都是这种“石头饺子”的构造方法。在岁月的流逝中,这些被当作“饺子馅”河卵石可不是那么安份的,很快外面的和里面的石头在一次次的自然界膨胀与收缩后,让一座座硕大的石头金字塔碎为齑粉。还好高句丽的先人最后想到了一个压制“饺子馅作乱”的好办法,他们找到了镇石。十二块巨大的镇石被高句丽的先民从二十多公里外的老岭上请了下来,三块镇石守一面,四周牢牢地把“长寿王的金字塔”压在了下面。正是于是这十二块巨大镇石很好地抵消了河卵石向外的张力,成就了“将军坟”一千五百多年来的耸立不倒,它充分反映出高句丽人民的聪明和才智。只可惜不知何时,十二镇石中的一块下凡去了人间,让将完美的东方金字塔的一角粉碎坍塌,成了一个千古的遗憾。 “金字塔”的墓室入口在第五级阶梯正中,面向西南方。我和琳顺着北边的木制楼梯进入了将军坟的墓室中。墓室呈一个标准正方体结构,这是高句丽王和王后合葬墓。墓室内有工作人员一遍遍地讲述着高句丽、长寿王与金字塔的故事,琳却有些不以为然,我有点些不解。琳的解释是,“一个逃跑国王,有什么可说的?既然没有勇气拿起刀剑去守护祖先的土地,就用长袍盖住脸流泪吧!” 我也听得一时无语,再看看这墓主人的墓致铭:长寿王高臣琏(413-491年)在位七十八年,所以被尊为长寿王。公元427年,长寿王作出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一项决定,告别旧都集安,远离了群雄逐鹿的中原,迁都平壤,在当年贫瘠的朝鲜半岛开始了自己新的历史,但远迁的长寿王最后还是选择了埋骨桑梓之地,这是是非非,光耀屈辱,也许只有坟头那几度枯荣的衰草才识得其中滋味。 顺着来时的小路,我们回到好太王碑前。如今的好太王碑已经被用玻璃墙围拢的亭子封闭起来,我们沿着围着石碑转了几圈,也很难从石碑上清晰地读出字句来,好在讲解员熟练地背诵着碑文,为游人一次又一次地讲述着高句丽王国的传说和昨天的故事。碑体为不规则的方柱形,一整块天然的大黑石头,高6米金,四面有字,据说可以辨认的汉字有1590个,文字涉及高句丽的神话和早期的历史。从亭子后面穿过一片树林,就到了我们曾在路上看见的那一垒碎石与黄土——好太王陵。从王陵残留的几块巨石地基来看,此陵的规模本应该在将军坟之上,不想在岁月的磨砺之下,曾经崔嵬的金子塔已碎为齑粉,只留这一抔突兀的黄土留给后人凭吊。 冷月清辉照夜台,松风流水过冈来。 孤坟荒冢泣衰草,两地遥途望古槐。 丸都山旧事告别好太王碑、陵,我们花十五块钱坐一辆QQ到丸都山城。 丸都山城位于集安城北2.5公里的丸都山上,是高句丽最典型的早期山城之一。它既是国内城的军事桥头堡又是一座都城,与山下的“国内城”形成犄角之势,这种“双子星”建都模式成为了东北亚早期王国建都的一个特例。 文献记载,“高句丽琉璃明王二十二年(公元3年)冬十月迁都于国内城,筑丸都山城”。高句丽第二代王时开始修筑,第十代山上王二年(公元198年)进一步依山峰的自然走向垒石条构筑高墙,使山城最后完善。高句丽的兵士们在山崖陡峭险峻的地方筑低矮的城垣;在山脊平缓处,高筑城墙使整个山城,统一、艰固,有着完美的防御能力。 沿着山脚边的一条小溪,我们登上了丸都山城。翠生生的一片榛子树之间,当年永不攻陷的丸都山城如今只剩下几段残垣断壁,山城西墙的一段至今还保存完好,城墙高可达5米多,这高高耸立的残墙依稀百战余生的老人,独守着苍茫,追忆着那些金戈铁马的岁月。 伴随着高句丽王不断膨胀的野心,丸都山城从建成伊始便战火不断。早在公元28年,汉朝的军队就曾兵临城下,让野心勃勃的高句丽第三代王俯首称臣。到了三国二晋的乱世,高句丽又动了有着逐鹿中原的“凡心”。时逢曹魏,高句丽十一代东川王,借辽东公孙氏土崩瓦解之即,出兵侵扰玄菟郡。曹魏派遣幽州刺史毋丘俭率兵征高句丽,直打到丸都山城之下,古书记之,“束马悬车,以登丸都”,直逼得东川王,以刀自尽、以谢世人。在沈阳的辽宁省博物馆中,至今仍保存着记载当年毋丘俭征高句丽破丸都山城史实的石碑。 但这些战争与和平只是大战的前奏,直到有一天,高句丽的天敌横空出世,才真正揭开了丸都山旧事的大幕。 高句丽王国的对手来自己辽西,他们是古老鲜卑族的一支——慕容氏。 喜读 说起五胡十六国时期慕容氏的崛起,只能用“横空出世”来形容,这支从大鲜卑山走出的氏族在辽西迅速与大汉文化融合,在大棘城(今辽宁义县)建都仅过了两三代就一举跨进了封建社会,成为乱世的一支枭雄。公元337年,慕容皝自称燕王,史称前燕。当时的高句丽的十六代故国原王高钊(331-371年),本也是一个有作为的国王,眼看着世仇大燕国的建立,他当然不会作事不理,于是高句丽人就想出了一个远交近攻的办法,他资助慕容氏的另一个死敌宇文部落,准备前后夹击把慕容氏彻底消灭。 历史车轮把我们带回公元342年,慕容氏首先示弱于敌人,他们放弃了旧都大棘城,全族迁都于,更加靠近中原的龙城(今辽宁朝阳)。随后,燕王慕容皝亲率大军,奇袭高句丽的都城丸都山。这一支突袭高句丽的奇兵虽然在中国历史上只有寥寥数语,但试着查一下朝鲜、韩国的历史,我才知道这一战有多么的重要。在google上搜索慕容翰、慕容恪的名子,得到的韩语记录要远比汉语的文章多得多。因为,正是这一战彻底改变了朝鲜的历史。 让我先看一下,出征丸都山的慕容氏的领军人物:以燕王慕容皝领衔;身边参谋长是他的哥哥,当年的“养由基”慕容翰;主帅是他的儿子,南北朝代时代的 不败将军、“连环马”的缔造者十七岁的慕容恪;先锋官是十三岁娃娃将军慕容霸(也就是后来在中原大地呼风唤雨的后燕皇帝慕容垂)。这支战场上的“梦之队”以摧弓拉朽之势力,直取丸都山城。 在一个秋风秋雨愁煞人的夜晚,通往丸都山城的大路上,高句丽王高钊率领重兵与慕容恪的主力激战正酣。而十三岁的慕容霸带领几百人组成的突击队,绕过高句丽的大部队,翻越已是寒冰积雪的老岭,神兵天降杀进丸都山城。 四周漆黑一片,没有一丝风,山城的居民还在梦乡。突然一道耀眼的亮光划破天空,枝形的闪电震撼着东方的山峦。刹时间,石墙上守卫的士兵与山城下的座座祖先的金字塔被照得亮晃晃的。石墙上的人们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从黑暗中涌出来的团团黑影冲下了山,爬进城来,向兵士们围了上来,就好像来自地狱索命的鬼魅。又是一道贯穿天地的暴闪,山中的金字塔已陷入熊熊大火,金字塔脚下火光与电光之中,一个戴着牛角头盔的武士,绝望地跌倒在祖先们的陵前,他那把因鲜血凝结成了乌黑色的斩马刀断成了两截…… 我和琳坐在丸都山城石阶边,嘴里嚼着才掰开、甩了粒的香瓜,听着路边的老人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当年的“慕容之祸”,至今仍让人心有余悸。这一战,慕容家的军队把整个丸都山城抢掠一空,抓了五万多百姓作战俘,连高句丽王的祖坟都给刨了,最后放了一把火把丸都山城付之一炬。就这样慕容恪的大军,拉着高钊亲爹的尸体,拿高钊亲娘为人质,从高钊脸面前大摇大摆地押着他爹娘回国了。 拾阶而上,丸都山城的宫殿与繁荣早已湮没于2000年岁月的磨砺之中,老城墙的南瓮门下那一汪清泉却仍然哗哗流淌,滋育着山野中新的生命。如果没有好事者苦苦地追寻着当年的传奇,谁又会想到在这一片葱绿的庄稼地里会埋藏着一座曾经强权的都城呢?十几分钟后,我们已经站在了丸都山城最后的一座瞭望台之下,这是丸都山保存最完好的一处建筑了。古老的建筑已经承受不了游人的攀爬,于是人们在他的身边用木头搭了一座高台,以上人们可以俯视山下的千里沃土,凭吊高句丽当年的辉煌。 丸都山城随着公元342年的那一场大火灰飞烟灭;经过这次惨败,心灰意冷的高句丽人断决了争霸中原的念头,不久就向慕容氏俯首称臣,好不容易才赎回了先王的棺材。后世的高句丽王觉得慕容家确实不好惹,于是放弃了旧都,带着族人南迁到了朝鲜半岛去建立一个新的王国,而中原大地也永远失去了朝鲜半岛。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百年之后,强大如慕容家族者也烟消云散,而高句丽的后人却在那个曾经荒凉贫瘠的朝鲜半岛上繁衍生存下去一直到今天。称霸逐鹿、包羞忍辱,是耶非耶?都已成空。只留下,半截断墙,几抔黄土,可怜一场南柯梦,只缘占得风流号,惹得纷纷口舌多…… 丸都山城的山脚下临河是一大片古老的高句丽贵族墓群,有一条蜿蜒的小路勾连墓间,站在跨河的桥上,或有幸者可以爬上河对面的山中去一览其全貌,但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让我们与这整个高句丽遗迹中最美的风景,失之交臂。 回到集安城区,这里也就是经前高句丽国内城所在的位置。国内城的城墙遗址大部分都被清理出来,有些遗址就从小区的楼群间穿过,哪家阳台的花盆下就是曾经巍峨的王宫;哪家孩儿的尿布就搭在曾经高耸的城楼之上;哪家谈情说爱的男女正轻依着百战残存的旧城墙……集安人就这样与这些珍贵的历史遗产朝夕相处,历史遗迹就样以另一种方式延续着自己的生命。 桂枝香· 王安石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采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漫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芳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