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可以讲的故事太多太多了,还是让鹅先给大家讲一讲最特别的一天吧——7月26日。这一天可以用“多灾多难”来形容,用小叶的话来就是,我们这一天所经历的,可能比很多人一辈子所经历得还要多。
(一)车祸 这一天我们离开神山岗仁波齐去往萨噶——后来鹅想会不会是因为我们住在神山脚下却没有去转山,所以神山发怒了,让我们这一天历经磨难——总之,揭开这轰轰烈烈的一天的序幕的,是一场车祸。车祸是这样发生的:我们的车快速冲上一个斜坡,不料接近坡顶时才看见迎面冲来一辆警车,到这个时候再刹车避让已经来不及了,双方车速都很快,而那辆警车也丝毫没有要减速的意思。我们的司机没有办法,在当时的情况下,如果急打方向盘转向,铁定翻车,唯一的办法就是以最小的变向冲向路边修路后留下的土堆。于是我们就撞了——鹅啰嗦了这么多句,其实整个过程也就短短几秒钟而已——那一瞬间,车厢里一片惊叫,坐在后排中间的鹅整个儿地腾空而起,若不是事先已有心理准备,双手抓住前排靠背,两个膝盖抵住前排座椅,恐怕鹅就要一头撞向仪表盘了。小叶也撞得不轻,因为那一刻她正想打磕睡,结果撞到手肘,幸好没有伤到皮肉,但也痛得厉害。
惊魂稍定,我们下车察看。可怜丰田车的保险杠撞歪了,前盖撞出一个大裂口,盖子自然也盖不上了,后来开着开着还弹了起来。不过万幸的是,水箱和油箱都没有损伤,否则我们就真的玩完了。再看那一米高的土堆,已经整个儿地夷平了,地上留下一道又粗又长的痕迹。我们一边拍下事故现场,一边诅咒那辆野蛮驾驶的警车。说实话我们自己也不是没有责任,上坡的速度过快了,而且按道理来讲,沿着有土堆行驶的车辆在遇到迎面驶来的车辆时应该减速或者停靠在土堆之间以避让,但是我们因为车速过快,所以根本来不及做这些。但是道理归道理,吃了苦头的我们,自然更愿意把气出在对方身上,于是就大骂警察是土匪,还拦下后面驶来的车,要他们帮我们去找那辆警车,看看车牌号是多少,虽然我们心里都明白这么做的成功率为零——对方可是警察哎——但就当是发泄一下心中不满吧。
于是我们继续开着这辆已经伤痕累累的老爷车叽叽歪歪地上路了。司机学乖了很多,车速比之前慢了不少,原以为后面会平安无事了,却没想到一切才刚刚开始。
(二)过河 到了一个边防检查站,我们停车,拿出通行证,过程其实很简单,几分钟就可以搞定。没想那两个边防警察要求我们全部下车,还提着个喷药筒走过来说要给我们的车消毒,场面弄得跟生化危机似的。好好的消什么毒啊?边防警察很严肃地说你们不知道么阿里地区发生疫情所有从阿里过来的车辆都必须消毒。这可把我们吓坏了,难不成我们也染上什么传染病了?不过后来那警察又说发生疫情的地方在革吉,那是阿里北线路上的一个小镇,而我们走的是南线,所以应该没有什么关系,不过还是闹得我们人心惶惶,总觉得这一路很不顺利,后面可能还会有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发生。事实证明人在倒霉的时候直觉是最准的——我们的车坏了,跑不动了。
司机他们说可能是电瓶没电了或者是电池老化了。我们下车推行了一段距离——这次西藏之旅鹅学会了推车,不管是晴天还是雨天,不管是平地还是斜坡——车子虽然发动起来跑了一段距离,但是没过多久又不行了。我们只能干坐在车里,等着有其他车辆经过,好帮我们充个电。难得有一辆车驶过,基本上都是藏族司机,对我们这些汉人不理不睬,任我们怎么挥舞双手诚恳呼喊,他们只是呼啸而过,留下一屁股尘土给我们吃——感觉藏族人就这样,排外情绪很强烈,对自己人则分外热情。后来好不容易拦到一辆坐着北京游客的丰田车,帮我们充了一下电,但是我们跑了几十公里之后就又跑不动了。这一次真是坏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妈的无人区啊,孤零零地搁在茫茫的山区,个把小时都不见车影,有时候真有一种错觉,仿佛我们被抛弃在了时间之外,在几乎要凝固的空气里等待奇迹的出现。
在拦车被无视了几次之后,我们干脆站到路中间拦车,有本事就从我们身上碾过吧。这种舍身拦车的精神终于感动了上苍,一辆四川牌照的丰田车被我们“强行”堵了下来。虽然那个司机是一脸哭笑不得,但是我们仍然把他们视为救星,顺便说一下,他们的车牌号是川A ET416,ET啊!在漫长的等待之后,他们简直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好在我们的司机也是四川人,大家老乡见老乡,即使不是两眼泪汪汪,充个电总可以吧。于是千恩万谢之后我们终于得以继续赶路,然而事情仍然没有结束。 碰到一条大河,由于雨季来临,河水比我们来的时候更深也更急了。河对岸停了一排卡车和越野车,都是准备过河的,但都很犹豫,谁都不敢轻易下水,搞不好陷在河中央就完了。鹅记得我们来的时候也是在这条河边,好多车排着队过河,我们的车差点就在河里熄火了,当时就有另一辆车真的陷在河里,幸好还有一辆吊车去救它,把它吊出来。可是现在,没有吊车也没有警车,全都靠自己,鹅觉得我们这辆老爷车已经经不起折腾了。河边有一座桥,修好之后就不用再冒险涉水过河了,但是现在它还没完工,仍然属于“危桥”,桥头堆满泥沙,禁止车辆通行。大叔和鹅爬上桥,想看看是不是可以把泥沙搬走,让车开过去。但是上了桥才发现泥沙又多又重,根本挪不走。而这个时候鹅回头一看,目瞪口呆,我们的老爷车已经等不及,义无反顾地下水了!鹅站在桥上,用DC拍下了这段惊险的过程:只见车子慢吞吞地驶下河,前半段还顺利,等开到河中央的一处浅滩上时,车子不动了!鹅心一沉,想这下完了,真陷河里了。然而几声马达轰鸣之后,老爷车继续往前,在轮胎都被淹没的水深里连开带漂,漂啊漂啊居然就漂到岸上了!之前那个叫大气不敢出啊,那一刻鹅和大叔兴奋地又叫又跳,以至于都忘记这是在海拔4500米的高原,一路小跑冲回车里,马上就喘得厉害。鹅问小叶当时停在河中央时的感受,她示意当时是用手遮住眼睛不敢看了。确实,我们这些站在桥上旁观的都紧张得不行呢!老天保佑,丰田车在危难时刻还是很能独当一面的啊。
类似这样涉水过河的例子还有很多。特别是从阿里回来的路上,因为正逢雨季,很多路段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回去的时候就被雨水和泥石流冲垮了。一路上就看见一拨一拨的修路工人在排水铲土,滚滚的泥浆水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山上冲下来。我们的老爷车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颠簸在或泥泞或坎坷的土路上,泥水和尘土一路伴随我们。最狼狈的时候,鼻子里吸进的灰尘都快结成团了,几天没有洗的头发摸上去硬梆梆的,脸上、脖子上、耳后根……凡是暴露在外的身体部位,用手一搓就是黑乎乎油腻腻的,连鹅自己都吃惊自己居然能够坚持下来,在上海的话一天不洗澡洗头鹅就要抱怨了。看来环境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不管这个人自以为有多顽固。
(三)军人的风采 这一天最残烈的部分马上就要上演了。
四川老乡帮我们充电之后,我们得以多跑了几十公里,然后第三次被抛弃在了荒山野岭。不仅没电,连油也用光了,真是司机和旅行者的噩梦。天也变了颜色,不断传来阵阵雷声,离我们越来越近,风也变得更大,更冷了。好几次,在感觉无穷无尽的等待中,以为自己听到了后面有车驶来的声音,猛一回头,才发现不过是远处的雷声。我们缩在车里,前途未卜,最坏的打算就是在车里过夜,等第二天有车路过来救我们。青藏高原上的雨比我们想象得更寒冷更痛苦,大师还吓唬我们说附近有狼。天色一点点暗下来,雨下得越来越大,下车就冷得发抖。昏暗的夜色中,一辆东风大卡车经过,司机不愿意卖油给我们,只说可以帮我们把车拖到前面十几公里的一个叫帕羊的小镇,但要300块钱,我们觉得太贵,我们的司机就要求他们载他一个人先到帕羊买油,然后再回来接我们,搭这样的顺风车也要花50块钱,这帮藏族司机可真会赚钱呐。
司机跟着他们的车走了,我们四个人只能坐回车里继续等待。这个时候鹅的鞋子已经全是泥巴,里面冰冷冰冷的,因为鞋子既不防水也不保暖,而几次上下拦车之际鹅的外套和头发也湿了大半。但这个时候谁还顾得了这个,想得最多的是怎么才能使车子发动起来,怎么才能尽快赶到帕羊镇,吃上一口热水。从这里到帕羊打个来回最起码一个小时,所以我们只能等待司机的消息,其他恐怕什么也做不了。
外面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除了朦胧的群山的轮廓,其他什么也看不见,我们被黑暗包围了。雨滴打在车窗上,好像时间无情的眼泪,告诉我们它也束手无策。然而就在我们心急如焚几乎陷入绝望的时候,两点亮光在黑夜里由远及近奇迹似地出现了!鹅跳下车打着手电拼命挥舞,那车近了我们才看清那是一辆警车!想到白天差点撞了我们的是警车,现在可以救我们的也还是警车,真有些命运作弄人的感觉。那警车上坐了四五个边防警察,一打听原来他们就是前面帕羊镇公安局的,正准备回去。我们把我们的遭遇跟他们说了,他们就帮我们的车加油。那加油的场面真跟打仗似的:因为没有油管,从他们的油箱里倒出油后,一个警察马上跑到我们的车边,往我们的加油口里倒油,然后再冲回警车接油,再冲到我们车边倒油。而这一切都是在大风大雨中进行的。旁观的鹅这个时候忽然意识到什么叫军人的风采——不是穿戴整洁走仪仗队时的那种风采,而是在这荒僻的高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在泥泞的土路上,给我们这帮老百姓的老爷车加油,这种风采,让鹅很感动。虽然能见度很低,鹅还是拿着DC拍着,即使知道什么画面都拍不下来,但是那风声,那雨声,还有那急促的脚步声和泥水飞溅的噼叭声,都会让鹅永远记住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四)扛大厢
边防警察帮我们加油,还充电,然后等我们的车开动之后还一路跟在我们后面护送我们,让鹅们受宠若惊。因为担心电消耗得快,我们连车灯也不开,全靠后面的警车打着车灯照路。只是那车灯的光正好在我们前面投下一道阴影,只能看见路边的情况,大师开车的时候就几乎把脸贴在了方向盘上,我们也都很紧张,就怕在这泥泞的土路上再出什么事情。然而命运仍然不肯轻易放过我们,即使那个叫帕羊的小镇就在十公里之外,我们的车终究还是坚持不到那里,跑了一段又熄火了。这次警车也无可奈何了,因为他们的车况也不好。我们只能想办法联系迟迟不见回来的司机,但是手机又没有信号。警车就载着大叔到前方有信号的地方去打手机,而我们三个则继续留在车里做一件我们已经做了几乎一整天的事情——等待。
这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雨肆无忌惮地下着,外面的温度越来越低。鹅把骑单车的牛人送鹅的雨衣披上,感觉稍微暖和了一点。裤子已经全湿了,幸好里面的毛绒裤没有湿,但是感觉潮潮的贴在身上很难受。双脚的感觉尤其糟糕,泥和水搅和在一起,再加上寒冷,脚趾头几乎失去了感觉,于是狠狠心扔掉发酸发臭的袜子,把鞋子上的泥擦掉,换上新的袜子,但是也好不了多少,只要一下车,一踩到泥里,一会儿就湿掉了。这个时候真后悔没穿登山鞋,因为出门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会改道去阿里,所以只带了一双轻便的户外运动鞋,谁想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们打牌打发时间,但是大家的心思都在车外。远处闪烁的亮光时刻牵动着我们的心。亮光出现了,我们就兴奋就期盼,亮光不动了,我们就紧张就祈祷,亮光消失了我们就沮丧就无奈。时间的流逝也感觉不到了,孤独地困在荒原上的恐惧也感觉不到了。鹅不害怕,也不抱怨,只有简单的期待。鹅也不知道为什么多愁善感的鹅在这样的时刻却变得这样迟钝起来,大概是因为专注于一件事情,于是就没有工夫去培养别的感情了吧。所谓的害怕、抱怨,都是需要消耗时间和精力的啊。
司机的电话时断时续,不知道他为什么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大叔的电话也打不通。半夜的时候,终于有车过来了!我们因为极度紧张和兴奋,以至于都不敢确认那是否是来救我们的车。当那辆车没有停在我们前面的时候,我们几乎立刻放弃了希望,但是那辆车真的停下来了,只不过是停在我们后侧,就是之前的那辆东风大卡车!司机和大叔都在上面。我们下车再次尝试推车,但是车终究发动不起来,于是我们就放弃了,花了200块钱——早知道后来吃那么多苦,还不如早一些出300块让他们把我们拖回去呢——把行李都搬到东风车的后厢,然后鹅、小叶和大叔爬进后厢,大师则坐到了前面驾驶室。而司机只能留在坏车里过夜了,等第二天白天有车经过时再想办法。
鹅爬进后厢坐了下来,但是大叔却叫我们站起来,告诉我们要用手抓住后厢的栏杆,双脚叉开站稳。一开始鹅不明白为什么要用这个姿势,可是等大卡车一开动,鹅立刻就明白了。那种颠簸的程度简直难以想象,几乎可以把人的五脏六腑都颠出来!如果像刚才那样坐着,肯定会满车厢打滚,搞不好还会被甩出去,因为后厢没有门,外面就是漆黑的荒野,大叔站在车厢口,鹅和小叶则死死地抓牢栏杆,那种用尽全力的感觉,就好像知道自己一旦松手就会被抛出车外。鹅想起在《西藏行知书》里提到,旅行者搭大卡车的时候坐在卡车后厢,叫做“扛大厢”,会吃不少苦头,现在鹅终于也体验到了。
就这么一路颠簸了一个小时,27日凌晨两点左右的时候终于到了帕羊。鹅已经既没有困意也没有兴奋了,也许是因为这一天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连消化都来不及,自然就谈不上有什么反应了。如果你以为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那就错了,就像鹅以为鹅可以找个枕头睡觉了一样,新的一天的最初几个小时,鹅又经历了一场变故。
(五)印度人的死 这场变故的当事人不是我们,是一群素昧平生的外国人,确切点说是印度人和尼泊尔人,他们也住在帕羊的旅馆,貌似是来转神山的。原本我们已经进屋准备睡觉了,一个尼泊尔人走过来用含糊不清的英语跟我们说话,我们费了会儿劲才听明白他是在说他的一个同伴因为高原反应呼吸困难,想问我们是否有氧气。我们没有氧气——后来回到日喀则时大叔说我们有带氧气,只不过那天氧气留在了坏车上,而且貌似也只剩下了一点而已,但是仍然让鹅很有愧疚感——只有一些应急的药物,但是我们处于好心,还是跟着他去他们的房间看了,那个印度人的脸,鹅现在回想起来已经有些模糊了,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大胡子,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他的同伴不时给他吸一些氧气,但是很明显他们的氧气已经不够了。鹅和小叶当下就认为这种情况应该马上送医院,如果待在这里的话,肯定会死掉的。我们去找旅馆的服务员,问他们当地的医生在哪里,一个女服务员一看见那个印度人的状况掉头就走,嘴里还说“这个我们没办法”,让她去叫医生,她又说医生睡了去叫的话会被骂的,另外一个旅馆的负责人则说医生离这里很远,一路上还有很多狗,他们害怕。鹅越想越气,鹅来西藏还从没听说有狗咬人的,更何况他们都是藏族人,更不可能会怕狗。但是他们说的另一个理由到是不无道理,他们说这里的医生并不好,救不了那个人,要去大一点的城镇才行。但是离这里最近的萨噶,过去也要六七个小时,而他们的氧气根本不可能支持到那里。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什么也做不了,鹅把手电借给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去忙活什么了。鹅们也没有多想,就回屋睡了。然而第二天一早,他们就来敲门,我们急匆匆披上衣服出门,一个尼泊尔人告诉我们那个印度人死了,估计也就是在我们睡下后不久。鹅不知道你们是否有过这样的体验,当你听说一个你不认识的人死了,你可能不会有什么感觉,但是如果这个人死前你曾经见过,哪怕只是一面,你也会有一种很强烈的参与感,会觉得那个人的死仿佛也和你有关。总之当鹅听到他死了的时候,鹅很震惊,虽然鹅并不意外。出于一种奇怪的心情,鹅请那个尼泊尔人吃了一顿早饭,然后又买了一包烟给他,他很感激,但是从他脸上看不出有多么悲伤,后来听大叔说那些印度人和尼泊尔人都是很虔诚的信徒,他们来西藏转神山,就像藏民朝拜布达拉宫一样,是一生必须要实现的目标,即使因为意外死在了转山的路上,也不会觉得遗憾,如果有亲人跟着他们一起,亲人就会把死者的尸体在当地火化,然后带着骨灰继续转山。鹅听了之后很有触动,鹅永远都无法理解这种虔诚的信仰背后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撑着,也许就是因为这种不理解,所以才会觉得不可思议,进而觉得神圣不可侵犯。
也许明年,后年,如果还有下一次进藏的机会,鹅也要去转一次神山,不是为了什么信仰,而是相信——相信转神山的人,能够体验超脱于生死之外的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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