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万家灯火点亮,这叫卖声也开始穿梭于长沙城的大街小巷,很执著,又带着点儿孤寂和萧瑟,总让我联想到旧上海滩和老北京的黄包车夫,凄苦、无奈。 夜渐渐深了,小汽车和摩托车已懒得再聒噪,忙碌了一天的人们也已困倦,整座城市都歇下了,只有地底下若有若无的虫儿呢喃着,为即将入睡的城市哼着催眠曲。这个时候,这叫卖声便格外地具备穿透力,让方圆两三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准确而清晰地得到信息:卖臭豆腐的来了!于是,馋嘴的就拿上点儿零钱到楼下的小路边上去等。 在长沙,卖臭干子的行头很简单:一只小煤炉、一只小铁锅,锅里立着或架着一张烧烤用的那种铁丝网,炸好的臭豆腐就一块块码在网外,很齐整,客人要时,只需再放入油锅加热,立等可取。整套行头中,这些便占去了大半壁江山,另外只是一些小零碎:碗碟、卷筒卫生纸之类,噢,对了,还有调料。这调料可小瞧不得,臭干子的口感可是有百分之五十的决定权操纵在它手中呢!——这么些物什,一辆小推车或一辆自行车便可包揽,然后,一路地叫卖过去。这是夜行军。 白天行动的一般都蜷缩在各个小角落里,很谦卑的样子。既没有“李记刮凉粉”、“冯爹槟榔”那样的素字招牌,也不像夜行军那样借着夜幕的遮掩四处招摇。当然,它有它的杀手锏:味儿。它只需凭借着它自身那浓郁的、比醋的散发力还强劲得多的味儿,根本不需声张,顾客自会找对地方。相比于夜行军,白天的摊儿显得内敛而悠然。 我客居长沙,有很长一段时间对臭干子的印象非常糟糕:臭,而且丑。黑魆魆的模样儿,我都不愿多看它一眼,每次远远地闻见了这股怪味儿就开始使劲儿憋气,疾步快走,避之唯恐不及。然而,正所谓“久处庖肆不觉其臭”,渐渐地,我竟也从这无法逃避的臭味儿中觉出几丝勾人肠胃的香,于是试着去买几片尝尝,内心自嘲:也不枉在长沙呆过一段。 买臭干子的大叔人憨憨的,动作慢慢悠悠,很仔细,似乎这是绣花一类的细活儿。在铁丝网上待客的臭干子放入油锅,只一会儿,便都鼓胀鼓胀的,大叔在每一块中间戳个小孔,灌上那决定百分之五十口感的调料,一盘纯正地道的长沙油炸臭豆腐便端在了我面前,这个时候的臭豆腐模样儿竟比得上日韩料理里的紫菜什锦饭了——当然,这也许是它扑鼻而来的味道在起作用,因为这时的味道让我肚子里的馋虫都活跃起来了。加上一块放在嘴里一咬,外焦脆而内鲜嫩,一股浓香顺着调料汁水一道都流入口中——我明白长沙臭豆腐为什么大家都爱吃了。 从此,臭干子入围我最喜爱的盘中餐之列,有时甚至干脆成了我的主食。 据懂行的同学指点,我还尝过《长沙志》中夸“最负盛名”的百年老店、中华老字号火宫殿里的臭豆腐,的确,非常好吃。但我还是在路边小摊上吃得多一些,方便、价廉,而且别有一番风味:可以看着它一步步成型,可以边炸边吃,因而每一块都是最滚烫的,味道最浓的,还可以听那一脸憨相的摊主一口韵味的长沙话。 “臭干子呃——” 夜已深,这熟悉的叫卖声从远处传了来,渐渐近了。我拿了零钱,带上门,下楼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