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太行,梯根村 老朱哇哇乱嚷:乡亲们、乡亲们、我胡汉三又回来啦……,打马就要进村。 我怒:你小点声,一会儿乡亲们都躲起来了,我们吃啥? 下了天梯后,峰回路转,面前忽然现出个村子来,宛若桃源。树木葱笼褐黄,交错掩映着农舍。泥土泛着温暖的光泽。回望天梯,那些亿万年前曾是海底的岩石,如今孤独地化为坚硬高山。沟壑纵横,仿佛是大海未煺尽的泪水。土色的岩壁上有天然褐红色花纹,似描绘波涛汹涌的岩画。山体很高,看起来如堡垒般高不可攀。用人力开凿的这段陡坡,以前是连接郭亮村和外界的唯一通途。 而这个不知名的村子却看起来恬淡静谧。依在太行的怀抱中。光线从山那边齐刷刷地过来,浮尘飞舞在阳光下,万物自由地舒展。我们被阳光爱抚着,仿佛又成了孩子。 欢呼雀跃着跑进村子,时近正午,肚子实在是饿了。两人都没吃过早饭。以为很快就会回旅舍,却不曾想贪玩到了此地。 ******************************* 也不知是谁昨晚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五点半早起看日出的。 也不知是谁从六点赖到快九点才出门。哼哼唧唧地不肯起来。 六点开始,隔半个小时我报一次北京时间。 老朱连眼都不睁一下,不是说“天还黑着哪。”,就是说“大冷天还是被窝里舒服……”, 一会儿咬牙切齿地说“起来了起来了”,他那床被子都快掉下去了。 再一会儿开始打鼾再没了动静。 我八点准备出门,在他耳边轻轻说:我先出去转转,你再睡会儿。 他迷迷糊糊地说:你要去哪里?干嘛不睡个回笼觉。 其实我也漫无目的,说一会儿就回来。老朱开心地一紧被子,又做梦去了。 我先是误打误撞来到了真正的郭亮村。农舍错落在山谷的一边。伴着条结了冰的小河。里面有巨大的石头。 这条向上的道通向远处高大的山谷间延伸。有摄影人一大早就扛着脚架爬上屋顶巴巴地等日出。 我在杂乱的灌木和土丘间攀上爬下,还给那几个拍照的泼冷水:今天好象是阴天哦…… 与几只才出生不久,被围在石头猪圈里的小狗嬉闹了好一阵。它们活泼泼的无忧无虑。眼睛明亮清澈。 其中一条黄毛黑脸的小家伙长得特别象我的来来。他哼哼哈哈的过来,想要往石头上爬。 我想伸手去摸摸它们,但太高了,够不着。另两只小狗也围拢来,着急地在下面跳。 我把相机的肩带垂下去,它们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扑腾着跳过来。 两只小狗打起了架。 早上出门时,外面天已大亮了,滑雪场一夜造雪,银白色亮晃晃的。一只小狗被栓在电线杆子上,冲我歪着头。 我过去摸摸它的小脑袋:谁这么缺德?你很冷吧。 昨晚去外边解手时,滑雪场的造雪机正不停吹雪,几道白雾在月色里漫天飞舞。我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没有感到特别冷,雪沫随风吹到我身上。仰头看天上。 星星不特别多,天幕很高。
我顺着道又往前走,山那边有点发红。前边旅舍住满了人,正纷纷出来。滑雪场里已准备就绪,工作人员走来走去。我看看那雪道,才那么点长,坡度也不陡,根本就不刺激。 我只带了相机、一瓶酒和画具。 我回到公路上,往另一条道走。 这个地方,真是个地质宝库。赤红色的岩体是坚硬的石英石。 其实这条路就是老板所说的看日出的地方。通往天梯。而我并不知道,只是想随便走走,看看时间差不多就回去找老朱,我还想去山的那一面看看崖上人家。 太阳真的升起来了,我吐吐舌头。开始在路上跑。马拉松的袋子在背后晃。 一片片的树慢慢退后,空气很清新。昨天上山时对老朱说:这里海拔很高吧,我怎么耳朵疼。 他晕死了。 找了块地方做瑜珈。坐于绝壁之巅,风掠过耳边。 树叶在细碎私语,对面山崖有人边走边唱。小鸟在枝头跳跃…… 向太阳致敬。 喝几口小烧。继续前行。 发现个好地方,景色开阔。我在地上翻石头玩。发现一片能画佛像的大石片。 捡了几块小石头,一时兴起,在那块大石片上画老朱和我的呆傻样子,还一本正经的拍照,石头和太行的阳光、土地融在一起。 说起这个“呆傻”,是我们在来时的路上,看见田间农舍的墙上刷着条标语:小孩呆傻野外玩火拘留监护人。没有标点,读懂之后把我们乐得不行,就一直拿这个来斗嘴。 我没舍得丢掉那块疯狂的石头,便把它揣在我的雷锋帽里,想送给老朱。 忽然我接到他的电话,我说在山上哪,说不清在哪儿。你别过来了,我十点能回去。 老朱想来找我的。现在他只能自己去逛了。 我想再往前走走。在拐弯的地方,忽然出现了一个三层的炮楼。 而且这是一个开阔的地方,四周山势一览无余。右边就是刚才过来的地方,那里的山非常高大陡峭。峡谷深深。 而左边就象连绵的土丘。我觉得更象沙盘上的模型。 这里光线很好。我逗留了一会儿。回过身时看见一个大妈正在眺望远方。我便问她再往前行是哪里。 她说天梯嘛。我问还有多远,结果把半里地听成了八里地。直说这么远啊,不去了不去了。 我又掏出昨天老板给的地图看,发现并没有这么远,才知道听错了。 大妈住在下面村子里,在路边卖点山货。她换不开钱,我便用所有的零钱买了些柿饼,和她告别。 天梯是什么样的,我倒想去看看。 过了炮楼后,光线很曼妙。 逆光,道旁的树以深色大山为背景,我忽然想到怒江了。 我看到了天梯,沿山谷垂直向下。有个牌牌介绍。看上去还挺深的。我便打电话给老朱,你赶紧过来,快点,跑过来啊…… 路边有卖山货的村人团手站在一边闲话。路基上摆着竹编的篮子和蛇皮袋。我看到了艳艳的红果,很馋,但没零钱了。 我坐到另一边的石梯上等老朱。从这里看过去,村人和背后的大山那样自然地融为一体。他们朴实的脸很动人。 我脱了外套,晒太阳,拍拍照,有点冷了就喝口酒。不时张望着来时路。 老朱真是跑过来的。他远远的挥着手。 我说,快点儿快点儿。 其实他跑得很快了。他在下边打听要半个小时到这里,一路狂奔。然后说:搞什么,你一大早出来才到这里啊。 我们在路基这儿坐。我问他:有烟么。然后指那些红果说,想吃。 老朱不及休息,拿烟,买红果。我给他酒,他眼睛发亮:你带出来啦。 我们很快下行。茅草很高,密密的,长在石缝间,四周是太行壮阔的景色,太阳暖暖的。 这条路看起来妙不可言。 没走几步,还碰见了上回去云南,在飞来寺同车去西当的伴。真是巧。抽了会烟聊几句便互道别。 我和老朱走得开心,想唱山歌,他五音不全,我恨恨地:可惜高灵灵不在。 这妞这回单身跑徽杭古道去了。我托她带烟给老邵。还真有点不放心她一个人。 太阳居然又亮堂堂的。昨晚预报是阴天。我喜形于色。我就是喜欢阳光。 我们在一块岩壁这里拍照,坐着休息。吃在上边买的红果。喝几口小烧。 老朱咂吧着嘴:三块钱,真不错啊这酒。等于地瓜烧啦。 我说,可惜你没把花生米带来。 老朱道:我以为很快就会回去的。 岩石边,用R1合影拍照,老朱一遍遍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跑过去调整。 他健壮的身体这样折腾真不容易。 我不断叫着再这样拍一张,再那样拍一张。 老朱气:你去弄。 我答:谁的相机谁弄。 我们都很感慨这里温暖的阳光,能这样无所事事地坐在山间可是种享受。 下天梯后,入了片密密的林子。地上针叶铺满。我忽然想到了阿色大道。老朱也说象。 我们的身体早已经离开了转经路,心却永远留在了那里。 ******************************** 我们找到这家庄户人家纯属偶然。 我俩在村口碰到的两位用粗壮树枝抬大石片的老人,正蹲在地上干活。老朱刚才试过,说那石片足有六百多斤,他抬起可以,行走怕是难。 我们问老人此村的名字。他们用小石子在地上写“梯根“二字。应是取天梯脚下之意。饥肠辘辘的我们又问哪里可以吃点东西。他们指指下面的一家。 我和老朱兴冲冲的往那户人家去。 大叔正蹲在屋里做长凳。我俩说随便吃啥都行,大叔说有饺子,把我们乐坏了。老朱提到小米粥,叔道:中。 我们实在热爱这里的阳光,天湛蓝的。没有一丝云。我得意洋洋地说:看看,人品就是好。 堆满柴禾的后院我们疯玩一阵。跑到厨房和大婶聊天。老朱感叹这里的土灶和他家乡的一样。
叔问我们喝山楂水不。他交给婶子十多枚大山楂,用水洗了,泡开水喝。加了点糖。 叔端来两个大搪瓷缸,带盖的。 我乐得合不拢嘴。这个茶缸好。需双手捧着,暖手暖心。 山楂水很好喝。我和老朱都很巴适。 脱了外衣,教老朱做瑜珈。 我敲他的腿和背,伸直伸直,然后故意在我念数的时候很快,他念的时候不许他快。 嘻嘻哈哈一阵,婶说饺子好了。 猪肉白菜馅的,我俩吃得欢。老朱去厨房盛饺子汤,又顺带了五六个在碗里。我吃不完那么多,往他碗里放了几个。 老朱吃蒜,一小口一小口的咬。 我掂了一个便往嘴里塞。老朱大惊:有你这么吃的么? 嚼着嚼着,眼泪都快出来了,舌头麻木了。 老朱说着原汤化原食,吃完饺子又去盛汤。 婶问我们还喝小米粥么? 老朱腆着肚子:中 婶端来咸菜,就着小米粥,很好喝。 老朱一碗又一碗。还要示范应该怎么喝粥。 他不用筷子,一只手托着,左转右转,发出猪一般的声音,把我逗死了。 我记得他喝了四碗粥。 婶坐门槛上看着他乐。 时间已经不早,我们要离开了。 老朱刚才在路上不知把围脖搁哪儿了,我说,把手套串个绳子,挂你脖子上吧。 昨天他已毛线帽子给掉了。 这也是个没头脑。 本想原路返回天梯,正好可以找找围脖。这时候婶在门口站着看上头说:下来四个人。 我推推老朱,你去问问人家看见你的围脖没有。 还真给老朱捡回来了,他在村口抬石头,把围脖搁那儿了。 大叔告诉我们回郭亮可以走另一条道,平路多。近些。 他送我们到路口。挥手告别。 我们时间无多,走得很快。 沿着排水沟在山腰横切。 我和老朱都觉得此行不虚。 太行的景色让人温暖。此刻,我们行在草木间,看远处山峦起伏。 不久便到了绝壁长廊。我看着老朱背着马拉松桔红色的背包,和大山比起来,那么小的身影。
我们终于能用走的方式来亲近这座伟大的建筑。 六年时间,十三位勇士,用双手,打坏了几千把锤子,生生开出了这条希望之路。 在险峻的自然面前,人的毅力太伟大了。 来南太行的路上经过一个愚公洞,我总会想起愚公移山的故事。 从郭亮返回时,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老朱和我听广播,聊天。吃剩下的花生和巧克力华夫。 我不小心把花生洒了一地,正要清理,老朱急, 我和老王都捡起来吃的…… 忽然听到单田芳的评书,勾起我们很多回忆。 我们走错了路,没有从辉县上高速,而是开到了卫辉,一路问人,终于转到了正道。 只剩下一个小时不到。我心里有点急。 老朱和我开玩笑,说老天要留你,我也没办法。 我陪笑,一会儿倒水,一会儿递烟。 说你累不累啊,给你捶捶腿吧。 老朱哈哈大笑,你,也有这个时候。 我恼,欺负他。他喊:姑奶奶,我在开车……一会儿停车,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才发现原来这个地方比郑州还要远,晕死了。 老朱超速猛开。高速上一辆辆车被我们甩在后面。 我拍拍他,虽然鼓励了你一下,但你还是不要超了。 我想,赶不上的话就签七点的那趟吧,就是没座而已。 老朱一句话不说,公里牌看上去好快地掠过。 进城时只剩下十分钟左右。 我问老朱刚才放的歌好不好听,他说一般,其实根本没听,他这一路太紧张了。 他安慰我说,这青海过来的车一直晚点,放心好了。 我们在火车站广场便听见后一班车进站的广播。 我急得叫:老朱,快点快点。 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我和火车站有仇,回回都要赶。 老朱说来得及。 我们冲进站,就差一秒车就走了。 跳上车,来不及说再见。我的腿都软了。 老朱随着车跑, 说到家告诉我一声。 我赶紧把石头取出来扔给他…… 火车离开封远了。 我没少折腾老朱。 《非诚勿扰》里,舒琪说:气味相投你知道么,动物隔了几十公里都能闻到彼此身上的味道。人也一样…… 我和老朱从第一天的假正经,到最后一刻好得差点扭打在一起。 还是缘分。 从南太行回来的时候,我总是想起何勇的歌。 我只有一张吱吱嘎嘎响的床 我骑着单车带你去看夕阳 我的舌头就是那美味佳肴任你品尝 我有一个新的故事要对你讲 …… 后记 跟着我征战多年,掉过无数次又回来的蓝水瓶,这回拉在了老朱的手里。 没办法,基本弄不回来了。谁让我也是没头脑呢。 不过,这厮答应给我弄个军用水壶,吼吼。 老朱喜欢我那桔红色的马拉松包,看他三天陪吃陪喝那么辛苦,一高兴,赏他了。
最后想认真的对老朱说声:玩得很愉快,感谢。 ************************************************************************************************************** 资料:
郭亮有四个自然村:郭亮、另山、会逃寨和不叠凹。一般所说的郭亮主要是指位于河南省北部地区辉县市的太行山-万仙山风景区,与山西省晋城市陵川县接壤。
郭亮村,是为纪念东汉义军将领郭亮而取的村名。据载,郭亮带领兵马驻守汉王寨,官兵多次进玫不能取胜,后收买了郭亮的部将周军,周军自以为地形熟悉,用兵守住山口,企图困死郭亮,郭亮在马头山上挂起一只山羊,羊蹄下放一个战鼓,山羊不停的蹬击鼓面,发出击鼓声,郭亮以此为掩护,带兵从会逃战到郭亮休整后,转移到山西省。数日后,山羊饿死,鼓声停止,周军上山一看,原来是中了悬羊擂鼓之计,一气之下吐血而死,被埋葬在山下的周军场。这就是郭亮村的由来,悬羊擂鼓、周军场的典故皆出于此。 郭亮村位于太行腹地,据考证,自秦汉时期,就成为两省客商往来休息的驿站。 这里房子倚山崖而建,村前咫尺是百米悬崖,村后是高耸的山峰,自古交通闭塞,出山艰难,只有一条小路通向山外,天梯是郭亮人的必经之路,720级台阶,镶嵌在200米高的绝壁上,最窄处20多公分,险要处须侧身才能通过。多少年来,郭亮人吃的油盐酱醋和日用品都是从天梯下背上来,买来的牛犊、小猪都有是从山下抱上来,长大后,却要绕道30多里经山西地界下山去卖,天梯险峻,不知有多少郭亮人失足落梯,轻者致残,重者丧命。 天梯是郭亮的生命梯,也是郭亮的苦难梯、贫穷梯。1972年,不甘苦熬的郭亮人在党支部书记申明信同志带领下,向绝壁要生路,要通道,全村挑选出13个青壮劳力,组成突击队,用土专家、土办法在红岩绝壁上测出隧道线,聚在天梯下举拳面壁,发誓要凿穿绝壁,打出通向山外的大路。
为让乡亲们能走下山,申明信带领十二位壮士。在无电力、无机械的状况下全凭手力,历时六年,村民王怀堂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大家硬是在120余米高的石英丹崖上凿出1250米长,6米宽,4米高的隧道,开出石方26000产方米,打秃钢钎10多吨,打烂铁锤四千个。修路没有钱,就卖掉牛羊、药材、山果,集资购买钢锤、钢锉,突击队员每天的伙食费只有1角4分钱,一日三餐喝玉米粥配自家腌的老萝卜。上至70岁的老人,下至十几岁的娃娃轮流上工地,清理石碴,人人肩头成茧,十指流血。在工程最困难的时候,辉县教育局100多名教职员工在局长原永同志的带领下赶来援助,加快了工程进度,1977年5月1日竣工通车。 绝壁丹崖由距今14-10亿年滨海环境的沉积岩构成。 插图:
(1、行在路上)
(2、树/画像/我们在太行)
(卖山货/红果/瓦/温暖)
(老朱)
(绝壁丹崖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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