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天色微明,我跑到宾馆的前台去问服务员,这个时间去清西陵是否早了点。服务员看了看背后墙上的钟表,点了点:“是早了点,不过,刚刚我看到有一辆写着清西陵字样的大客车开过去了。”于是紧急出动,在门口叫了一辆出租车,飞驰电擎地向西陵赶去。 从易县到西陵,不过十几公里的样子,乘车跑过去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司机路上并不打表,只说所有从易县到西陵的车价都是三十元。我反问,西陵那么大,跑到哪算数?司机回答,都一样,你说停哪就停哪。 我在脑海中默默回想了一遍西陵的地图:“那就先到崇陵吧!” 崇陵是光绪皇帝的墓。说是清代帝陵,其实是建于民国年间。光绪帝在位时正值“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最紧要时刻,偏偏头顶上又罩了个在东陵大兴土木的慈禧太后,光绪皇帝一度甚至连自己的皇位都快要保不住了,哪里还有能力与心情去操心自己身后的“万年吉地”。所以直到他驾崩于中南海瀛台,都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躺在哪。溥仪继位后,清朝这才把给光绪帝营建陵寝的事提到议事日程上来,光绪帝的亲弟弟醇亲王载沣踏遍西陵的山山水水,最终为哥哥挑选了一处地方,但不料背后那座山的名字就透着晦气:绝龙峪。果然,不出三年,辛亥革命爆发,大清帝国当真“绝龙”了。 清廷逊位,但光绪帝的陵寝还没完工。于是,在清室退位的条件中有了这样一条:由民国政府帮助出资营建光绪帝的陵寝。 陵寝后来终于算是建完了,但光绪帝的霉运却并没有入土为安。上世纪三十年代正值中原大地军阀混乱,民不聊生之际,拉几杆枪就能当上草头王的军阀们连自己手下的兵都管不了,又如何能管得了前朝皇帝的事。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一伙土匪闯入崇陵,将地宫珍宝一扫而空。光绪帝暴尸棺外,直到1980年考古人员清理地宫,才又把他重新请回棺内。 思绪万千,比不上车轮飞驰。转眼间出租车已经追上了那辆传说中的旅行大巴。汽车后窗上大字如盘:易州至清西陵。我心中暗叫:好小子,果然有来得早的,看起来我这个变态游还算不上是最变态的那种。 山道弯弯,出租车几次想超车都没有成功,只能无奈地跟在大巴屁股后面。不一会,两辆车一前一后停到了崇陵的石拱桥前,这里是个停车场,旁边散乱地摆着几个商铺,但都还没有开门营业。看看表,刚刚七点一刻。我付了钱,跳下车,前面大巴上的乘客也已经下了车,一共十几个人,说说笑笑地跨过拦在拱桥前的铁索,沿神道向隆恩门走去。 我三步两步追上去,寄一万分希望能赶在他们之前游览崇陵——我这人不喜欢景区里乱哄哄的场面,如果能一个人静静地看,静静地想,那简直就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但是……且慢! 怎么……怎么……怎么走在前面的那群游客居然在跟路旁的几个园丁打招呼,“老张老王”地叫得很是亲热!莫非…… 我的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那群人在碑亭前分了手,有几个继续向前压隆恩门方向,有几个向东去了崇陵妃园,还有几个,居然……居然进了崇陵文物管理处!!! 敢情我是一直在追着人家崇陵的工作人员在跑! 我想我恐怕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忘记那个工作人员在发现我时的惊讶的表情。我猜纵然她每天都在接触天南海北的游客,也一定没有遇到过这么离谱的事,或许仅次于她看到光绪皇帝从地宫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吧! “我们八点才开门呢!”她说。 “我知道。”我指了指挂在售票口的那块牌子,“我是不是来得有点早!” 真的很早。早到人家头一天的垃圾都还没来得及倒,电闸也没有来得及合。工作人员开始焚烧枯枝,薄薄的烟雾在青色的晨熹中宛如一匹白缎,柔柔地把崇陵裹在怀中。我在烟薄里徜徉着,嗅着这属于山野的味道,我不知道,地宫里的那位寂寞一生的君王是否会习惯于这种气味。 八点整,崇陵隆恩门因我而开。 我这么说并不夸张,因为按工作人员的意思,如果没有游客登门,他们大可不必这么早开门的。甚至连他们的检票机都因为仍在启动而无法工作,检票的大妈说:“要不你先进去吧!等出来再检票。” 进入院内,迎面是崇陵隆恩殿,这里昔日是供奉光绪皇帝和隆裕皇后神牌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宫殿,正中摆了一张龙椅。绕过隆恩殿后面是一座琉璃门,门后是石五供,再往后就是崇陵的宝顶了。所谓宝顶,说白了就是坟头。 一个工作人员在我前面着急忙慌地跑着,一边跑一边大喊:“我得先去把地宫的门打开……” 我这个变态游客的确够讨人嫌的。 沿着残破的砖路攀上宝顶,眼前便是方城,方城上立着一座红色的明楼,内有一方石碑,上面用满蒙汉三种文字写着“德宗景皇帝之陵”。方城门洞的地板上开了一个洞,拾阶而下,便是盛放光绪与隆裕梓宫(就是棺材)的地宫。昔日的金刚墙下,盗墓贼留下盗洞的赫然在目。继续向前,穿过三道石门,眼前便是两口巨大的棺椁,那口大的是光绪皇帝的,小一点的是隆裕的。 想想当年的隆裕也够惨,被自己的姑姑像货物一样硬塞给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丈夫,先守了近20年的活寡,又守了5年的死寡,终于赶在崇陵竣工之前走完了自己45岁的人生之路。 从地宫出来,环宝顶走了一圈,山风呼啸,很有些悲凉的气氛。远远的,崇陵今天的第二位游客已经开始过桥了,于是赶紧从明楼里下来,向崇陵妃园跑去。 光绪帝一生,一后两妃。据清宫老太监回忆,光绪选婚的时候一共有五位女孩,除了后来成为隆裕的叶赫那拉氏外,还有两对姐妹。一开始,皇帝看中的是另一个女孩,结果招致了慈禧的当头棒喝,结果懦弱的光绪帝只能选择隆裕,而那位被光绪中意的女孩,连同她的姐妹一起,被慈禧立即送出了紫禁城,以防日后成为隆裕的对手。而另一对姓他他拉的姐妹则幸运——抑或不幸——地留了下来,成为了日后的瑾妃和珍妃。 关于珍妃,正史与野史的记载都太多了,这个为上天精心设计的女孩却没能得到上天格外的关照,她悲惨的一生几乎就是那个年代里整个中国的缩影。而关于瑾妃,目前所能查证的最可靠的描述来自于溥仪的《我的前半生》。溥仪在书里详细地描述了瑾妃晚年的糟糕脾气,甚至认为是她导致了自己生母的自杀。 崇陵妃园只有一个很小的园子,绿色的琉璃瓦和单设的焚帛炉显示了它的地位是如此卑微。享殿后面并排屹立着两座坟茔。1938年,崇陵妃园遭到盗掘,民间一度传说被盗的是珍妃的墓穴,上世纪八十年代还有人将此拍成了电影。但根据建国后抓获的犯罪分子本人供述,被盗墓穴的主人是个中年女人,棺椁打开时面貌尚未腐烂,专家由此推断,被盗的应该是瑾妃墓。因为珍妃在庚于国变期间被泡在水里整整一年,打捞时早已面目全非,惨不忍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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