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十五年十二月,清西陵龙泉峪下的那座新建的皇陵迎来了它的第一位墓主人——孝穆成皇后。 虽然在细节上缺乏史料的支持,但作为历史的旁观者,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次奉安大典一定进行得非常顺利,因为这已经是这位薄命红颜死后的第三次正式安葬了。 孝穆成皇后,钮钴禄氏,嘉庆元年嫁给皇次子绵宁(后来的道光皇帝,继位后改为旻宁),嘉庆十三年病故,嘉庆帝下旨以亲王福晋之礼葬于京师附近的王佐庄,是为第一次安葬。 爱新觉罗家族的男人们向来不缺乏痴情的基因,从为海兰珠哭昏的皇太极到为董鄂妃出家的顺治,再到保持孝贤皇后寝宫摆设47年未动的乾隆,这股基因绵绵不绝,一直传到了道光皇帝身上再次跳跃了出来。嘉庆二十五年八月,道光皇帝登极为帝,不出半月即追封钮钴禄氏为皇后,继而下令将王佐庄的孝穆皇后之陵扩建为自己的陵寝。一时间,“清南陵”呼之欲出。 好在朝廷上下一致反对,又抬出乾隆皇帝的上谕为武器,并极言王佐庄风水尚欠周全。道光帝犹豫再三,终于决定放弃初衷,遵守祖制,并派大臣前往东陵寻找自己的万年吉地。次年,道光帝的陵寝在东陵宝华峪正式开建,工程历时六年,在耗费了数百万两白银之后宣告完工。当年九月,孝穆皇后入葬宝华峪陵寝。是为第二次安葬。 事情原本到了这里就该告以段落了,接下来就该等着道光皇帝什么时候蹬了腿也被抬起来,或许中间又有继任的皇后或者某个皇帝喜欢的女人不幸归了天,好歹也能先在地宫里给孝穆当个伴儿……然而,就在孝穆入葬后的第二年,道光皇帝做了一个梦。一切都因为这个梦而改变了。 皇帝梦到孝穆落水了,哭喊着向自己求救。惊醒后的皇帝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决定先派人去皇陵里看看。 结果这一看不要紧,敢情地宫渗水了。水渍显示积水最深处超过半米,就连孝穆棺椁外的金漆都已经被浸泡得开始剥落。勃然大怒的皇帝痛下杀手,从重从快处置了一批相关责任人员,但所有这一切都不足以挽回他对宝华峪陵寝的失望之情。于是,尽管朝臣们一致反对,并再次抬出乾隆面对裕陵地宫渗水时的作法当武器,但祖宗家法在铁了心的皇帝面前形同废纸。在再次耗费了巨大的拆迁资金后,宝华峪陵寝最终被彻底毁弃了,包括那些高大精美的地面建筑和栩栩如生的巨石雕刻。 道光皇帝转而把目光投向西陵,并在那里亲自选定了一处名叫龙泉峪的地方,重新修建了一座皇陵。新皇陵工程历时四年,耗资240万两白银。两建一拆让帝国的财政元气大伤,新皇陵不得不裁撤许多设置以应对日渐窘迫的财政赤字,比如圣德神功碑、方城、明楼、二柱门和石像生,隆恩殿前裁撤了石栏杆、铜鹤、铜鹿,地宫内不雕刻经文、佛像,陵寝门由传统的三座琉璃花门改为三间四柱石牌坊……同时,为了防止再次出现渗水现象的发生,地宫内增设了龙须沟用于排水。有人认为这些变化是因为道光打输了鸦片战争,但截止目前,尚未发现证明两者之间存在必然联系的史料,反倒是龙泉峪陵寝完工于道光十五年,鸦片战争爆发于道光二十年,让两者看上去彻底断绝了联系。此外,龙泉峪陵寝的最显著的变化出现在隆恩殿上,道光帝一改清代诸陵惯用的松木,而通体使用了极为珍贵的金丝楠木,其代价是,由于金丝楠木经明清两代大规模砍伐,其时已无法支撑如此庞大的开销,道光帝不得不将明清两代帝陵沿为惯例的双檐歇山式宫殿改为单檐歇山式。 道光十五年冬,孝穆的陵寝再次拔营起寨,入葬西陵,是为第三次安葬。这一次,孝穆的故事结束了,但道光和慕陵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道光二十八年三月,道光帝再次来到西陵,在拜谒了泰陵、泰东陵、昌陵之后,来到了龙泉峪陵寝。在那座未来供奉着自己神牌的金丝楠木大殿里,苍老的皇帝向自己的两个儿子——日后的咸丰皇帝奕詝和恭亲王奕訢——出示了一份朱谕:“敬瞻东北,永慕无穷,云山密迩,呜呼,其慕与慕也。” 清制,皇陵建好后并不命名,而是要等皇帝驾崩后由大臣拟定若干吉名,在入葬前嗣皇帝确定。陵名还要制成匾额,悬于皇陵明楼之上。之前雍正为康熙选定的“景陵”之名,便是雍正刺破中指,以血圈定的。 然而,此时,道光却开始操心起这个本该由他儿子操心的事来了。但祖制已定,规矩是不能坏的,所以有些东西只能通过暗示的手段,方家所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是也。 道光皇帝终于在忐忑不安中去世了。至死他怕是仍在担心儿子是否会明了自己的一片苦心。 事实证明,咸丰皇帝,这个他历经艰难抉择而选定的继承人,虽然在治国大略方面让爱新觉罗家族的历代祖先蒙羞,但在猜谜方面的确是个出类拔萃的高手。从继位之初,这位极具文人气质的皇帝就开始思考父亲当年留给自己的那纸朱谕,他很快悟出了其中的秘密:父亲是想让自己的陵寝得到“慕陵”这个名字。 道光帝泉下有知,应该庆幸自己的儿子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猜出答案。否则一旦自己入土为安,陵名已经拟好,自己的一片苦心岂不是要化作东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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