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最干净的地方”,这是《人一生中要去的五十个地方》里对黄姚的评价。黄姚,居然能与阳朔、德天瀑布并列于此? 夕阳下,从阳朔到黄姚的班车将我们甩在街口,呼啸而去。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条有些破败的街道,尘土飞扬,绝对无法让人将之与干净和美丽联系在一起;那一刻,我们就像插队到偏远地方的知青,带着满脸的迷茫,忐忑地打量着自己将要长久甚至是永远栖息的地方。面对如此的第一印象,我竟开始庆幸自己只是过客了。巨大的反差更增添了我的好奇心:书中描绘的黄姚是这里吗?不是这里,那它究竟在哪?疑惑间,安顿好,天色却已暗了。 两个孩童自告奋勇充当向导,于是我们循着嘻笑声前行。不久,我们就失去了路灯的庇佑,只得小心翼翼地感受石板路的“圆滑”;孩童却像洞悉了我们窘境似的宣布:“到了,这里每个台阶我都能闭着眼睛走呢!”古镇原来就在那街道后面!望着两侧屋内透出的零星而微弱的灯光,刚刚经历过阳朔繁华晚间的我们,也只能悻悻地放弃夜游的打算,期待光明的早点到来了。 晨曦微露,我们就迫不及待地进到古镇里。沿着窄窄的青石板路行不多远,穿过一扇雕花孔门,景象突然间豁然开朗:太阳还没来得及眷顾到远处的群山,只任由它们朦胧着,而眼前的水塘里却泛着晨光的清亮,水上横着一道古朴的长廊;左近的瓜棚也正用攀附其上的青枝蔓藤“贪婪”地享受着朝露的滋养;巨大的石磨和一些竹匾静静地躺在屋前的晒谷场上,收拾得很干净的样子。我开始诧异这样的景观,和昨日初到的印象竟如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彷佛咫尺之外的纷乱没有对这里产生丝毫的影响。长廊里,几位老者在轻声谈笑着,旁边放着本《华东野战军战史》;在与他们简单攀谈了些军事知识后,惶然间,我竟产生了一种“生为武陵人”的错觉。 古镇的巷子分叉很多,曲曲折折,颇有落寞的古意,不知是否真是传说中的九宫八卦布局;到后来,我们也不愿劳神选择,只随意地循着一条走下去,却总能接触到原始风貌保存很好的景观:黄墙灰瓦,绿水环绕,阡陌之间,鸡犬相闻。在已有近千年历史的“仙人古井”,我惊叹于它源于节俭的精巧设计:五眼方井依地势高低排列,最高的源头井里是饮用水,其次用于淘米洗菜,其它三眼地势最低的井则是洗衣场所。井旁的村妇们,谈笑自若地忙着自己手中的活计,丝毫没有顾忌周围的“咔嚓”声。确实,这里的主人们似乎早已习惯了游走其间的外来者,在他们脸上,我既没有看到厌恶的神情,也没有感受到“生意来了”的异样惊喜,他们只是波澜不惊地固守着自己原汁原味的生活。小憩的、洗菜的、晾衣的、喂鸡的,各自怡然。 在小镇的中心地带,一条小河蜿蜒而过,上有座小巧的拱形石桥,还有如凤凰沱江上的跳岩和几只“懒散”的蓬船;河边多有繁茂的古榕和凤尾竹,欣赏着墨绿河水的自身的倒影,也掩映着其后错落的民居、别致的亭台和骑楼。许多学美术的学生们也早早选择好“有利地形”,架起画架和画布,描慕起眼前来;奇怪的是,他们的存在并没有产生破坏景致的突兀,反而很快与之融为一体,人与山水相互依托,带给我们更为和谐的审美感受了。走的累了,我竟在蓬船里的竹椅上沉沉睡去,不介意时间的空自流淌…… “有山必有水,有水必有桥,有桥必有亭,有亭必有联,有联必有匾”,这是前人对古镇的总结。果然,几乎所有的门廊洞天、亭台楼榭上都挂有门联,甚至在双龙桥上亭子里,四面竟有四幅对联。这些楹联,散发着浓浓的文化气息,也落入我的记录本里了,比如:【明月照山间月移山影行仍往、清风飘云际风送云踪去复来】,【乾坤风月无双价、廊庙山林一等人】,【八景钟灵玉鲤化龙曾现迹、双桥巩固珠江夜月著文明】等等;其中,我最欣赏的是号称“古镇第一石门”上的对联:【珠水横襟无限碧、武峰隔岸有余青】,横批【亦孔之固】,尤其那下联中的“有余青”三字令人拍案叫绝,而横批大致可理解为“胸有圣人文章,抵得万夫莫开”之意吧。在古镇的青石板巷间反复游历,我更确认,这里不仅仅是一处桃花源般的所在,更因其曾经做为抗战时期广西省工委所在地和高士其、千家驹等的隐居之所而具有深厚的人文底蕴。 写到这里,我不禁感叹,这古镇就如同一块璞玉,虽未经刻意雕琢,但却浑然天成,自有朴实无华的风骨和平静包容的亲和力。那些小桥流水、骑楼炊烟,那些亭台庙宇、诗联牌匾,那些晨浣的村姑和谈笑的老者,还有那些觅食的鸡、酣睡的狗,全都悠然自得地活着,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和这山水一起从逝去的时光中走来。古镇的这种对于“原生态”的固守和留恋才恰恰是它的精神所寄,就好像古戏台的斑驳还在向我们诉说着昔日台上的众生万相和流光溢彩。对于这份执着,我们不如心中想念,就任它年华老去,别再去打搅了吧?那心情,稍加改动李清照《凤凰台上忆吹箫》中的一句来形容可能颇为恰当:“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曾有伊人,终日凝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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