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我再也坐不住了,背包走出食堂的餐厅,结果走到办事处门口就碰上了骑着摩托车来接我的司机小邱,他把我带到一个不远处的村落,说这是三十里营房的家属区,我们在一个小院门口下了车,我跟在他后面走进院子,刚进去,借着屋里透出的灯光,我瞥见身旁一团黑影迅疾扑来,随即是凶狠的咆哮,一条立起身来双爪能搭上我肩的巨大狼犬狠命地朝我扑来,我吓得调头就跑出院子,只听见背后小邱一个劲让我别怕,说狗栓着呢,我还是没有勇气在发了疯般狂扑狂吠的巨犬面前走进院子,看得出小邱也挺忌惮这狗,拿了铁锹一阵挥舞才把狗挡在身后,一面让我快进屋。我一溜烟地跑进屋里,惊魂未定地坐下,听着院里如雷般的咆哮。 这户人家兄弟俩姓邱,都是从山上兵站退伍的,没回四川老家,买了辆卡车就跑起新藏线,在这条线上当了七八年的兵,方方面面的人头关系都很熟,跑车的生意挺赚钱,跑一趟阿里能赚万儿八千,不过是拿命在搏,按他们自己的话,什么时候路修好了他们就没活路了。 兄弟俩和老婆孩子一起吃饭,我发现虽处如此偏僻之地,但饭桌上的菜肴还是丰富精致,四川本色。饭后略作收拾,我看见他们只是随意地带上两件替换衣服,跟出去串个门似地轻描淡写,想想自己的凝重也不觉有些汗颜。 又是在小邱的背后一溜烟地窜出院子,来到我们的卡车跟前,大邱告诉我他们这次是拉蔬菜上去,我找到他们是运气好,因为拉菜的怕路上耽搁了菜会变质,所以都跑得快,车况也好,不然也不敢接这活,再者装菜的车载重轻,跑得动。 临开车大邱带了三个当兵的过来,说他们要搭车回兵站,“都是朋友,没办法,挤挤吧。”我倒不介意,心想人多更安全。 驾驶室里后排有个狭窄的卧铺,兄弟俩轮流开车,路上不停,一个得睡觉,在铺上又挤着坐了个士兵,前排的中间加座上坐一个,剩下的一个战士就和我挤在副驾驶座上,那战士身型偏胖,把我挤得紧贴着车门,动弹不得。就这样,夜里10点30分,我们的卡车在驾驶室里装了六个人,塞得跟鱼罐头似的上了路。 出城的一段路都是柏油路面,车开得飞快,夜色里能看见远方有油井的井架顶端火光熊熊。大约70公里后变成了土路,有些颠泊,在120公里处开始翻越库地大坂,卡车不断地沿山路盘旋而上,冷冷的月光清寂地撒在一旁的山脊,有积雪时时闪眼。到山口司机告知海拔3100米,三个小时我们已陡升了近两千米。 从大坂下来,路变得极烂,整条路都在修,挖得一塌糊涂,车不断地要拐上便道,在一个个泥坑中跌宕,时速在10公里,坐在车上被颠得生疼,还一动不能动,人也有些困,又不能睡,两条腿伸不直,一个姿势挺久了,难受得要抽筋,简直有些痛不欲生。凌晨4点多实在是睁不开眼了,刚坐着迷糊过去,到了一个公安边防站,得下车检查。一下车就觉得冷,山里的风吹上来瑟瑟发抖,气温已在零下。我走进亮着灯的检查站,一个裹着大衣的维族战士坐在桌后看了我的通行证,挥手让我从屋的另一边出去,算过了关。在夜空里小解,抬眼繁星如斗,近悬头顶。 上车后不久又开始翻越麻札大坂,黑夜里看不真切,只听见引擎吃力得轰响。记下在210公里处修路结束,路也变得平坦了些,有点搓板。 10.5 过了麻札大坂,天已蒙亮,心中可惜未能在山口远眺一眼K2,可司机却说只有在库地大坂才看得见。9点到麻札兵站,只见到路边的几家小饭店,紧贴着土黄色嶙峋的石山,前面有条开阔的河流,水流纤细,河床却很宽。我们在一家四川人开的饭馆停车吃饭,司机去河边洗漱,这里有许多颇大的乌鸦,往来盘旋。兄弟俩和店主熟识,做了一个干煸肥肠,一个土豆排骨,炒了个蔬菜,再加一个冬瓜汤,讲究得让我吃惊,菜的量很大,味道不错,只可惜我折腾了一夜,胃口不好,就着汤吃了一碗饭,我没看见这顿饭有谁结了帐。 饭后上路,沿着山谷边前行,一侧总有寒意十足的河流蜿蜒,放眼皆是土黄的山色,久了有些单调,也翻了几个大坂,但感觉并不高,路上人烟稀少,连往来的车也不多。当兵的和司机一路不断地聊着兵营里的恩怨,山上兵站的确寂寞,不过待遇不错,像他们这样当个七八年兵,退伍能拿二三十万,我听见居然还有住房补贴。 下午五点左右,我们的车爆了一个胎,兄弟俩没换备用胎,而是当下把胎补好了,很利落。每次停车我从高高的驾驶室里跳下来,脑袋就会涨痛好一阵儿,气也有些接不上来,海拔越来越高了。现在我是迫切地盼望快到三十里营房,因为同行的战士有下车的,可以坐得宽松一些。经过一个山口,战士告诉我从山谷上去就是边境,那里有全军最高的哨所——神仙堂哨所,海拔在4800以上。七点到三十里营房,兵站规模不小,边上有些饭馆,我们车停在兵站门口,下了一个战士,兵站的人都一个劲地邀请另两个也下去玩一天再走,我心中刚想窃喜,人家却一口拒绝了。少了个人略微宽松了些,但还是挤得别扭,一天一夜下来,浑身骨头都在酸痛。天黑前到了红柳滩,路边的戈壁上孤伶伶的竖着几家饭馆,我们停车吃饭。饭馆的四川人在打麻将,我看见里面的屋子提供住宿,门上写着:睡觉前请把房钱结清。我有些头痛,可能有点高山反应,晚饭吃的水煮肉片和莲花白,胃口还是不好。 黑夜中车厢里有时沉默无语,唯有马达的轰鸣,猩红的烟头忽明忽暗间勾勒了一片落寞。半夜11点多到了甜水海兵站,远远就看见几点灯火,兵站离公路有几公里,之前他们就说这里的狗很凶,且多,不久前部队上有个家属来探亲,结果高山反应引起并发症死了,人埋在荒地里,没想让狗给扒出来咬了,听得我毛骨悚然,后来那狗给吊死了。车开进兵站,车灯的光柱里果然跑着众多的狗,体型巨大。车停在门口,那两个战士下车去叫门,我在车门旁方便,结果就听见狗吠声由远而近,最后都能从车下的地上看见影子,吓得我狼狈地逃上车去。 终于一个人放开手脚摊坐在椅子上,幸福得想哭,大邱在后面睡觉,小邱把车开得疯快,驾驶室里鸦雀无声。我也闭了眼迷迷糊糊,却睡不着。 一睁眼发现车行在一个湖边,月光投在湖面,银亮起伏,第一反应是班公湖到了,可一想不对啊,哪有那么快啊。小邱在狭窄的土路上也开得飞快,过一个坎时车身猛地腾起,差点侧翻入湖中,巨大的颠簸把大邱也闹醒了,爬起身冲小邱吼了句:慢点开。 凌晨两点时到了著名的死人沟,路边有许多废弃的板房,沉沉的夜幕下许多脏兮兮的如塑料袋的东西在空中飞舞,果然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司机告诉我此地海拔并不比前面的甜水海高,但就是容易有反应。我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好象的确有些头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