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舞蹈 八 黄龙

在阿坝生活的主要是羌藏回民，汉人是少数民族。地震对松潘造成的损坏不太大，可是从川主寺到黄龙有大段路在修。眼看天气就要冷了，工期得赶紧。川主寺的一座桥，上头只给三个月的时间，因水面冻住后无计可施。高原气候恶劣，缺氧少补给，筑路工人大多呆不住。我们一路颠簸，阿朵指着窗外告诉我，姐姐，就这么七八个人，一直修，一直修，修到哪是哪，夜晚就住帐篷；原先人还多点，他们的妻子来探视过后，一批一批的走掉了，连工钱也情愿不要。

筑路工人工钱并不多，一千出头而已；帐篷薄薄的像层纸，想象不出他们怎么熬过漫漫寒夜。我来的前一天刚下过雪，秃秃的山坡上还残留着，癞痢样一片片的，东一搭西一搭没着没落地盖着瘠薄的地衣。车子开过，我默默地注视着这些抛妻别子的人们。仿佛看见那些妻子眼里满是泪花花，在寒风中呵出一朵朵温暖的水气。她们肯定不会说华丽的词藻，他们肯定也不太会浪漫温存，但她肯定不忍他这么受罪，他也愿意苦巴苦巴多挣点钱，好给她买回她艳羡已久的那披方巾。

掮起包就那么走了，一前一后拉着手。

《天路》我没看过，这个场景，只是无数个中最平常的一个。

姐姐，我们知道汉人好，知道政府好。没有汉人和政府，我们哪会过上这样的日子。阿朵静静地说。司机老王是回民，一个劲地点头。松潘和九寨沟等较富裕的县羌藏回民跟汉人都相处友好，脏毒分子多盘踞在边穷地区。

小车晃得很厉害，海拔越来越高，我渐次陷入半昏迷中。很想安静一会，但阿朵滔滔不绝地尽着她的本份，把羌藏回民的掌故传说一一跟我道来。因郭佳是羌人，我支愣起耳朵听羌族这一块。汶川的羌人汉化得比较彻底，郭佳也记不太清楚民族的习俗。羌人没有形成自己的文字，也没有什么记载，文化靠吟诵相传，仿佛荷马史诗。政府很重视羌族文化，数年来都大力扶持，可惜的是这场大地震，羌文化毁灭殆尽了。不知道“荷马”史诗有没有记载下来呢？我难过地想。

炎帝黄帝大禹那块我就不说了。羌族也辉煌过也无一例外地衰弱过，某代祖先跟异族浴血争斗一路逃奔来到这高原寒甸，眼看支持不住，忽然天神现身问厮杀双方，如果他有法力可保胜利，他们将如何对待他？敌人回答说，胜了就胜了，[这里我虚拟几句话，因为阿朵这话不完整-----“羌人本就不行了，我们胜了也没你什么功劳！”]羌人则回说，如果你帮我们取得胜利，我们将世代供奉你。天神听了，随手将三块白石一撒，白石化为皑皑雪山，挡住了敌人的步伐。我取笑阿朵说，羌人狡猾大大滴啊，眼前亏反正是不吃了，空头支票可劲儿开。荷马史诗里的诸神领袖也未必没有其人，羌族人被追杀光到此，一定是联合了较为强大的原住民武装势力才反败为胜，代价当然会有财帛牛马。九寨沟距此虽有百里之遥，松赞干布也曾到彼逍遥过的，吐蕃和其它政权应该在松潘有辐射。故事远久了，就衍化派生出神仙妖怪。阿朵听了连连点头，说从不曾只的这么分析过呢，下回带团可有新东西讲了。

在雪宝顶车停了，我正五内翻涌，赶快要跳下来透气，孰料脚绵绵如踩棉花。歪在海拔标记石上拍照，附近的藏民青年见我如见怪物，一车一司机一导游，就一个人！还那么一个寒碜草根不官不商的人！他们从山上挑来新下的雪塑了好高两个雪人，啤酒瓶做眼睛绿萤萤的瞪着过往游客，真是可乐。跟雪人合影收费两元，回来同事都愤愤，直骂亵渎了雪人边上的经幡。我问同事，上一道岭下一道岭，好容易收集这么一点雪再费劲堆起来玩儿，你干么？吃饭总是第一宗教。

雪风的清冷令我舒服了不少，我挺舒适的眯了会觉。

初入黄龙并不觉风景有何出众，但是漫山奇香浓烈馥郁而持久，我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恨不能打个包，带回家。可惜连阿朵也不能识别香气的来源，只提着零食氧气瓶一应杂物紧紧跟随。她预先告诉过我，因保护景区索道架得很远，诸多不便，还不如徒步。我因四哥一再瞎表扬乱鼓励，想好好表现镇一镇他，故而不吭声只管慢慢上行，发恨是非要登顶还争取不晕，哼，我牛吧我！不让逞强，我非逞强！

高原还真不是盖的，最后一百米，我又差点坚持不下去了。前面树丛里一弯弯神秘的绿蓝，寺院黄黄的檐角那么飘然又那么笃定。天色渐渐暗下来，夜空浮出幽蓝。我仰望苍穹，很想理理许多事情，想想那些人，定下来，不再理会身旁的人流。这样的山坳里，这样的芬芳中，这样的星空与云影下，有那么几个人，是我极乐见的，乐于相对的，乐于静静守望的吧！

我心安适。

我的独舞，其实一直也没能舞成。

没拍多少片子，体力一直待恢复。而且阿朵跟着总是想不起来抓镜头，两人鬼头鬼脑嘻嘻哈哈一路都在闹。

下山极快。一半是体力在恢复，一半是因为小雨和夜的来临。7点半钻进车里裹紧棉袄，我哆嗦着睡了过去直到沟口，以至最泥泞最颠簸最疯狂的路，于我形同虚设。

好在我们下榻的九黄宾馆习惯了客人晚至，晚餐都还齐备。我只奇怪他们餐具怎么那么大，汤碗如面盆，半碗下去，啥都不要了。

打开房门，我吓了一跳。阿朵说，再高标准的团，姐姐都没订过这么好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