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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与计划是截然不同的存在。计划可以因为变化被打破更改,可以有另外的计划。梦想一旦停止,被放弃,留下的是一生的遗憾。
这个梦想并不伟大,不是那种童年就开始渴望成为总统的励志故事。
但它就是个梦想,很年轻,很简单,不应被人看轻。
去西藏。
什么时候萌生的这个念头呢?
如果记忆没有因为我现在的疲惫变得混乱的话,那应该是2010年春天的一个周末。
那时的我刚从大学校园踏入部队,不知道因为新兵连时的哪件事被连长看中,挑选到连部当一名通信兵。
为了此事我是哭了好几个晚上的,作为特勤连的兵,作为张猛这么一个很猛的班长带出来的兵,我应该进入侦察排,应该和新兵班战友们肩并肩在训练场上摸爬滚打风吹日晒,而不是在连部当个连长指导员的小跟班,每天像个保姆般铺床叠被洗衣打饭,被所有人呼来喝去,为了传达某个指示在营区东奔西走。
我觉得这很没有意义,很违背我参军的目的。虽然我把条令背得比所有人都熟,知道从军本来就不该带有私人目的,但真的是很不爽啊。
于是在周末主官们去各自娱乐后,我也给自己放放小假,窝在房间给柚子写信给张琴打电话,和战友们在俱乐部看非诚勿扰,或是在图书室找些书看,而不是紧跟连长的步伐,在他打勾击牌和桌球的时候,殷勤地沏上一杯茶。
图书室的书很不能满足我的要求。一半是做思想政治工作的,另外一半中的一大半是些文辞粗糙的战争野史,只有很少的几本合我的胃口,那些是以前的老兵们自己买来看退伍前贡献出来的。寥寥的几本书,说明文字对于战士们的吸引力完全及不上非诚勿扰女嘉宾们浓妆艳抹和裸露的双腿。
那天上午从饭堂刷完盘子回连队后,我想到指导员曾交代过有时间去整理整理那些杂乱的书籍,于是叫了正看着电视里白花花大腿出神的两个战士出公差帮忙,一边听着他们的满腹恼骚一边翻弄着看能不能淘本好书。
那本灰绿色封皮的书就这样被捣鼓出来。这种冷暗的颜色很容易让人的心情为之一沉,却更让那几个大红色似鲜血般的毛笔字突显出来。红字上方一双迷离又坚毅的眼睛让人为之一振。
我在天堂等你?还真是有韩剧的赶脚啊。
“半个世纪前有一支鲜为人知的队伍,以他们百折不挠的毅力跨越万水千山,一步步地走进了西藏,走进了那片神秘与苦难交织的高原,走进了生命的炼狱和灵魂的天堂,走进了一段永恒的英雄传说…”
这个简介很狗血,很不能吸引我。可是里面好像在讲关于西藏的故事,西藏?倒是一个蛮神秘的地方。在整完图书室后,我随手又抽出了这本书带着下楼,不曾想这以后它却填补了我很多无聊的时光。
二、
“小徐,在干啥呢?”
指导员咧嘴笑着闯进我的房间,露出那一口发黄的四环素牙。
“看书呢。”我紧张的站起身。
虽然相处一段时间后,我很喜欢这个正直而且十分博文的指导员,但我天生对上级和长辈有一丝敬畏,总是恭恭敬敬的,从不敢在领导面前有任何要求和私心,哪怕只是正常休息,也时刻注意听着走廊里的动静,生怕连长指导员找不到我。每天提着一颗心,很累,但这是我的工作,我告诉自己。
可是今天连指导员走近房间我都没察觉,一丝惶恐和愧疚涌上心头。
指导员当然不知道我这点小心思。
“看什么书啊?”他瞥了一眼摊在床头柜上的书,“我在天堂等你,哈哈,小徐要在天堂等谁啊?”
“……”我承认有时候是不太喜欢他的风趣的。
“小徐去炊事班看看有什么水果,拿点过来给嫂子吃。”好在他及时打破了我的沉默。
“是。”
“报告。”
“来。”
这些天在读研究生的嫂子来探军,所以指导员和她住在连队招待房里,我端着香蕉和雪梨走进去的时候,指导员正在拨弄他那台蜗速运行的电脑,嫂子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书。
我把果盘放在茶几上,恭敬地说,“指导员,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
“哦,好。哎,等下,你过来看看。”他突然想起什么事,把我叫到旁边,指着电脑。
“你小子不是在看西藏的书吗,这里有些我们原来在道孚藏区执勤的照片,你拿去看看。”
说着把电脑抱到我手里。
“是。那我去了?”忐忑地抱着电脑回到房间,唔,蛮通人情的嘛,我想道。
用鼠标翻看着一张张图片。
这就是藏区?
震撼。心动。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过关于西藏的些许新闻,从没有像这样刻意和直观的观察过。
蓝得和宝石一般深邃的天空,洁白柔软像棉花糖般的朵朵白云,碧绿色的山坡有几头牦牛骄傲地仰着头。有粉红色的花朵点缀在草地里,五颜六色的彩带在山头迎风飘扬,远处被云朵遮蔽的雪山悠悠露出一撮白色的头……
我完全忽略了照片里那些晒得黝黑笑得像傻子一般的老兵班长,沉醉在这些梦幻的美景之中。
“很漂亮吧?”指导员不知什么时候又无声无息地潜入我的房间。
“是,很漂亮。”
“这一张是一次五公里越野爬山时候拍的,这一张……”这些照片全部出自指导员那台佳能单反相机,他开始一张张讲述着。
“嗯,这就是格桑花,很好看?”骄傲得意全都写到他的脸上了。
“小徐以后退伍了,去一趟西藏吧。”
“嗯,很想去。”
“骑自行车去,或者走路,做个背包客。哈哈。”
“啊?那不是太远了?”我想都不敢想这种事情。
“呀,现在很多小年轻都这么干的。又省钱又看风景。”
“额,以后再说吧。”真的,指导员啊,你干嘛要这样挑拨我这颗滚烫的心啊。我嘴上说着不可能不现实的话,心却狂风般地吹到了那个叫西藏的地方,那个叫布达拉宫的庙宇前。
我很想这么做。我对自己说。
指导员抱回他的电脑后,我拿起那本《我在天堂等你》,从前面再认真的翻过一遍。
“西藏,这片神秘的土地,这个真正的天堂,欧战军无论如何没想到自己这辈子会和它结下不解之缘。在他的生命里,西藏的风是香的,西藏的水是甜的,西藏的雪是洁白无瑕的,西藏的山是顶天立地的。他的血液中还流淌着藏族人民的鲜血,他是西藏的义子啊。”
“他太熟悉这条路了,他知道这条路上的每一座城市,每一个小镇,每一座山,每一条河,甚至每一座桥,每一棵树。邛崃,名山,雅安,天全,康定,道浮,炉霍,甘孜,然后就进入了青藏高原,进入了那片广袤而又神秘的高地。他怎能不熟悉这一切呢?他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去的呀。跑马山,二郎山,折多山,雀儿山,瓦合山,丹达山,怒贡拉山……无数座终年积雪的高山,也是他们一步一步翻越过去的呀。在这通向天堂的漫漫旅途中,有着他多少刻骨铭心的记忆啊。”
这之后的某些晚上,我常在梦里身临其境地跟着欧战军一起在那蔚蓝的天空飞翔,飞过一个又一个铺着草地的山坡,飞过一座又一座皑皑雪山,飞过曲折蜿蜒的山路,飞过手持转经的喇嘛,飞到金碧辉煌的布达拉宫,飞到深邃幽蓝的无尽天空……
三、
梦想就是一种你觉得坚持就能感到幸福的东西。
别忘了答应过自己要去的一些地方,别忘了答应过自己要做的一些事情。有多少人在时间长河里渐渐忘却了自己当初的誓言,在生命的最终回顾时,惋惜自己没有再努一把力,遗憾自己被消磨得发光的棱角没有迈出豪迈的步伐。
时间如果是个有思想的家伙,会不会为自己流逝了无数的生命而内疚,为自己破灭了无数人的梦想而惋惜?或是感到自豪?
“去哪里?”
“西藏。”我扒着米饭回答老妈惊愕的问话。
“你真能想得出来。”
“哼。”老爸咀嚼着嘴里已经很碎的食物,嘴角露出一丝笑。那不是感到类似欣慰情感的笑,更不是因为他儿子某个决定而产生的自豪的笑,而是嘲讽的笑,是挖苦的笑,是感到好笑的笑。
我知道,是因为我曾见过这个让人烦躁的笑。我不喜欢这个表情,不,我讨厌、憎恶这个表情。
讥讽别人的梦想是件可耻的事情。
有时我也想讥讽一下这个男人,你所以为的事业在我眼里屁都不如,你这样一个寡言无趣的人,这样生命缺乏欢乐的人,简直失败透顶,真为你的生命感到悲哀。这样的话语很重,很伤人,所以我不会说,因为他内心的刺痛并不能给我带来快感。
我还是很在意他们的感受的。所以去年我希望到山西与战友合伙开家武馆的愿望被否决后,乖巧兮兮地在福建待了一年,只为了让他们安心,知道我虽然冲动但并非不通情理,也并非还处在青春期荷尔蒙指唤大脑的年纪。
可是这次不行。
梦想与计划是截然不同的存在。计划可以因为变化被打破更改,可以有另外的计划。梦想一旦停止,被放弃,留下的是一生的遗憾。
趁着年轻,骑行西藏。
这个梦想并不伟大,不是那种童年就开始渴望成为总统的励志故事。
但它就是个梦想,很年轻,很简单,不应被人看轻。
四、
有时我很能理解他们的不理解。
虽然这个想法被自己确定以后,我一直在思考这方面的事情,但直到退伍前我依然为这个梦想感到一丝荒谬和惧意。
这是大抵是人类面对未知事物时的共性思维。
然后我发现,这件事情不是不可为,不但不是不可为,甚至像指导员说的,有很多人为此前仆后继。
同志啊。
我还以为自己是个怪胎,幸好我还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这个世界真的很大,这个世界真的很小。
很大,是因为你永远能发现很多脱离你正常思维逻辑的事物和人群;很小,是因为你所以为的某个特殊却早已有同样的特殊成群结队地抱成团,天南地北却形成一个个奇怪的圈子。
有时候做梦会感觉很真实?哦,百度有个“清明梦吧”的地方很适合你去探索一下。
发现自己眼皮一只单一只双?嗯,你可以到豆瓣“一只单眼皮,一只双眼皮”找到很多和你同样奇怪的人。
什么?你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男人,却喜欢糟老头?看来你只能到“恋老吧”去窝着了。
哦哦,我知道你是断掌可以一巴掌拍死一条幼小的疯狗,麻烦你到断掌小组去和那群两只手都是断掌纹的互拍好吗?
只喜欢吃过了餐的菜?
疯狂迷恋摸别人的头?
8点不睡觉就要彻夜失眠?
帅得一塌糊涂可就是感觉自卑?
一抠鼻屎就觉得心情舒畅?
看到打结的电话线就要给它掰直?
每个月像女人来大姨妈一样来大姨夫?
看吧,稀奇古怪的事物和人群见识多了以后,你会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再没有什么新鲜事了,也没有什么不可接受的荒谬。
所以,既然是一件并不可笑并不荒谬的事情,既然有那么多志同道合在追逐的朋友,既然它正好是我的梦想之一,既然我正值闲暇无事且青春有力,为什么不去?我必须要去。
五、
一个人去电影院看了《致我们终将逝去青春》,影院里坐得满满的,却大都是些高中初中的学生,角落还有一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电影结束后他们不满地嚷嚷,“靠,好烂,我再也不看电影了。”
还坐着回味那句“青春是用来回忆的”台词的我,被他们的叫嚣拉回座椅,不禁想到,看来我真是快要老了。
其实严格来说,我离老去还有很长一段路程,让我黯然的不过是青春终究会渐渐流逝,终究会变成那样这样的回忆。
我不相信自己到老的时候,能有大勇的师傅那样的勇气,63岁高龄依然坚定地挑战川藏高地。我想我会和那些在躺椅里晒太阳的老爷子们一样,眯着眼睛用回忆支撑自己挺过安逸的一天又一天。
我更要在这之前,让回忆变得丰富一些,再丰富一些了。
外面飘着小毛雨,暗沉的客厅里我和老妈坐在沙发上,瞄着电视吃着晚饭。
“咔咔。”钥匙转动门锁发出厚重的响声,门吱的一声打开,我知道是老爸回来,但没有往那边看一眼,低头吧唧吃着。
老爸在门口摸索了一会儿,朝我走来,啪得在我面前的茶几上放下厚厚一沓毛爷爷。
“取了一万,存银行卡里用。”这是这些天的沉默以来,他第二次开口和我说话。
昨天晚上他走进我的房间,朝正在骑行圈论坛看帖子的我说了一句,“你要去西藏就早点去。”我说民政局的安置费要到五月中旬才能发下来。
然后今天他在面前放下厚厚一沓钱。
有些恸然地感动,我不知道是他内心里同意了我的此行,还是终究拗不过这样静默的父子关系,或是觉得我这样耗在家里确实浪费时间。应该是第三个原因。
但管他呢,我能肯定的只有一点。
我要出发了。
(我只是在述说我的经历,做法并不值得提倡,希望没能征得父母同意的朋友们不要借鉴,这种用僵持来博得的妥协并不美好,或许会让父母很受伤。有时我也很后悔和内疚,为什么没有给自己机会和他们好好详说,他们不一定能够理解,但并非会完全不支持。)
六、
小军也很想去。他说喜欢跟我混。
我并不觉得跟着我混是个好主意。但我知道在这件事上能有这样的勇气是很不容易的,如果可以,我很希望他能和我一起。不过终于他还是没能和我一并踏上那片洁净的热土。
有时候会觉得惋惜,最好的战友没有和我并肩作战,但倘若当初和小军一起走,就肯定不会遇见来自贵州的陈志,上海的老胡,广东的高森,成都的广林……缘分天注定,总是不好说。
一次旅行的意义,或许就是为了遇见某个人,或是某些人。
风景再美,它总在那里,见多了总会疲劳。只有人的故事,总是不会重复,日新月异,多姿多彩。你不知道下一个转角会遇见谁,美的或是丑的,风趣的或是沉默的,喜欢的或是讨厌的。有人愿意讲故事,有人愿意听故事,那都是人的故事。
七、
一路上的故事太多,无法在一瞬间想起所有的点滴,第一次讲故事的人应该都会头疼该要从哪里开始讲这个纠结的问题,我也纠结。要从哪里开始呢?
我总是认为人生是不该有任何计划的,或者说,对人生的计划总是不可能按部就班的。你只有随遇而安,遇见问题,解决问题,然后就走出了你自己不同的人生道路。
我的启程,就是在成都遇见的第一个问题。
2013年5月5日,我做好了出发前的所有准备,只想找一家离318国道比较近的青年旅社住下,好在第二天出发前能多睡半小时,当我按照攻略和地图杀到那个地址的时候,悲催地发现那里变成了工地,本应在那里的旅社只有一片废墟,气泵锤正在吭哧吭哧地打着地基。
我很莫名,我很愤怒,于是我决定到邛崃去。
就这样,带着怨气,我出发了。
下午2点半,我还在成都郊区的位置,慌张得到处问路,因为我都找不到所谓的318国道该从哪里上路。更悲剧的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啥子318国道,我去。 好吧,后来我才知道自己犯了二,318国道从雅安才开始,成都人不知道该是比较正常的。
好在聪明伶俐的我找到了通往邛崃的高速路段,沿着高速旁的一条小道,就这么意气风发地在天黑时赶到了邛崃。
踏上旅途吃的第一顿饭,是邛崃的特色小吃“奶汤面”,涩涩的舌尖触感伴着微甜的味道,真的很不错。大多数骑友应该都没有尝过,因为好像没有几个人会和我一样,二到第一天只到邛崃就住下了。
八、
在成都买装备的时候,在店里遇见一伙人,或许也是骑行川藏的,但后来在路上没见到。其中一个小年轻问正在试防风眼镜的我,准备骑行川藏?我说是。又问骑行多少年了,我答从来没骑过,变速器都不知道怎么用。然后他说了一句我至今难忘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