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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转山: 边境流浪者--016 雪域告别

已有 1809 次阅读2012-4-7 11:44 |个人分类:好书推荐| 边境, 流浪者

016   雪域告别

    等待时刻迟迟至近午时分,你把单车从招待所的二楼扛下。天色并不明朗,远方有云层层卷状堆栈,空气里流动着某种不安的骚动。你跨上了车,呼吸微恙,心情反复地犹疑。你再一次从头到脚仔细地检查身上的装备,一直担心自己是不是大意遗忘了什么。仿佛有,又好像没有。然而,你决定什么都不管了,你仍要出发,出发完成这计划中最后一段骑行的路程。 

“最后”,最后是怎样的心情,你知道吗?骑行过程,你还在想着这个问题时,风雪却以你尚不及准备面对的速度,突如其来地降临。那麻雀清脆的啁啾声犹然在耳,但不见羽影,原来竟都纷纷躲在路旁灌木丛中的缝隙。你不禁懊恼着,本以为可以满怀充沛的期待来完成行程的尾声,以为可以…… 

    三一八国道两侧的路树叶子几乎掉光,落地围成裙带,深深覆盖住树干底部错杂的根脉。有些零星的枯叶飘落路心,往来急驶而过的汽车便将它们一挥,扫到两旁,堆起成列的叶骸如一垄垄的孤坟。路上浅浅的积雪,由白渐次转灰,随即又覆盖上一层新雪,掩饰车辙的痕迹。 

    雪,愈下愈大了。你愈踏愈慢。(朋友们都在谈论着,西藏的冬天如何如何,有人说,太冷了,你不可能忍受的;有人则勉强基于长年的情谊,不忍浇你一头冷水,只好献上祝福与鼓励。) 

    拉萨河静静地流淌,尽管河边的水结了一层透明的冰霜,河心的水仍从容地流着,拒抗时间的变化。草原枯槁僵毙,但仍有三两群牛羊信步低头寻找咀嚼的生机。你持续踏行,风雪增强到遮蔽视线安全的距离了,路面也坚硬了起来。过松赞干布的出生地,不停。过往甘丹寺的岔路,也不停。没有什么再能打扰你只想赶赴拉萨的决心。 

    午后三点多,已是放学的时刻?还是因为雪天,而提早下课呢?沿路开始出现了小学童的身影,他们瑟缩在围巾或衣领中步行,有些站定正好奇地看你,有些激动得在原地又叫又跳放声“哈啰!哈啰!”喊你,渴盼你们之间的眼神相互交会。你于是放慢速度让他们准确看到你的微笑后,才放心离去。 

    寺院里的红衣喇嘛立在门外,高举着酥油花灯仿佛在对你敬酒,袖口迎风呼呼地鼓荡裂响,你感到好奇的是,那盏在他掌心的烛光为何没有被风吹熄。 

你听见雪片交错摩擦在空中的声音,仿佛还夹杂着学童摇手的呐喊,细微而强大,穿破冷冽的温度,你的意念饱满,轻易就扬弃了刚遇雪阻时那般失落的情绪。“到底下雪也不算一件坏事,”你想,突然感到一种全新的体念,和你之前遇雪的经验绝对不同。你这次反倒希望看风雪能怎么下怎么吹,看它能如何摧折你的意志。都不能,它瓦解不了你。你知道你无论如何今日都能到达拉萨,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想到这,你忍不住停下车,掏出口袋里硬化的馒头,大力地咬啃两口,反复咀嚼,嚼出了一些满足的感觉。你又抽出胸前夹藏一本小小的黑色羊皮制装的笔记,才刚翻开扉页,清白的雪片便落降在褐黄的页面上。笔尖与雪一交触,一笔一画的文字线条瞬时就晕染成一圈墨蓝,仿佛渗出了过多的心事。 

    其实你尚未完成既定的旅途,但你却已在设想关于告别的种种,深怕当真正临别的那一刻情绪过于奔窜,你将无法完整记忆。 

    你望向延伸在山脉深处消失的公路,把流眄的记忆调校到定格。倏然一只乌鸦挟着雪势飞落,凄厉地呱叫,在白茫茫视野里像一滴不祥的黑血。从提笔到结束,约莫半个小时,你思绪翻腾地坐在路旁的雪堆,写诗“雪域告别”。那是“酥油的情调,溜溜的情歌”;那是眼前的风景,蒙太奇的组合。或者那“雪域告别”只是你自己眷恋的想象。诗迅速写完,你有种释放开怀的感觉,但似乎也有种等量的懊悔,更甚过开怀也说不定。 

    毕竟你能写的,可写的,当你下笔追逐的那一刻,难道不也是证明失去的时刻吗?那未能写出、道出的,永远都比写出道出的多更多。这留得住与留不住的一切都已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 

    你小心翼翼地将这些记忆收拢进本子,藏回胸前的衣服夹层,继续西行。望路远近,车胎缓缓向前滚动,但知每一步的出走,都是回归原生的土壤。流逝的开端已启,光影时强时弱呈现交替。你似乎休息过久了,四肢有点僵硬迟钝,突然遇到一处结冰的路段闪避不及,便重重侧滑摔倒,屁股一阵刺痛冰凉。你无奈起身拍拍调侃自己一番。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跌倒了吧。你忆及以往艰苦越过的几座山巅:白马雪山四二九二,红拉山口四二二○,拉乌山口四三三八,觉巴山口三九三八,东达大山五○○八,亚拉山口四六一八,安久拉山四四六八,色季拉山四七○二,米拉雪山五○一三。一千八百多公里的旅途啊,你怀念那些崇山峻岭之后的失速俯冲和与风竞飙的下坡,泪与汗反复交织的日子。你看见你与他们挥挥手了。 

    过了达孜县城,你依然没停,距离拉萨仅剩最后的二十公里。额头微微冒涌着细汗,脚下努力维持着每小时十二公里的速率。时间到了某个点后,不再必然是愈久愈长。时间若失去空间便不存在。时间因空间而产生了差异,似乎就没有一个相对的标准,除了你和自己,山脉与天空。 

    雪渐渐小了,天色廓清。心中的背景音乐逐渐被车辆声吞没,愈接近拉萨,车辆也愈来愈多,拖拉机后座堆满两层楼高的木材噗吱扑吱响着,面包车塞满大小人身呆笨地摇着短短的尾翼……你与拖拉机竞速,那些坐在木材上颠簸晃摇的女人青年小孩,无声地一直望着你。阳光逐次从云雾中拨开。

    天居然晴朗,阳光大放。你觉得冥冥中好似一场故意捉弄你的安排。最后的五公里,布达拉宫就远远矗立在群山的夹缝间,赭红的宫殿冠着鎏金的屋顶,屹立在一片白色建筑的底座上,仿佛一个小小的玩具城堡,并不是真的。你停车,摘下墨镜,揉一揉眼睛,为了再确认一次。 

    你不再怀疑那矗立眼前的具象,轻轻启动着嘴唇说:“到了。”然后又问着自己:“那是回家的路吗?”便苦笑了起来。你拿出肥皂与毛巾在路边的小河庄重地梳洗面容,这次你想用触感光洁的额头去面对这新的旧的世界,想改掉以往在路途上的蹙眉污浊,想借着冷冽的河水浸凉滚烫的心。梳子总卡在你夹杂沙尘的发际间,你狠力地一刷一刷,尽管扯下了大笔乌黑失去光泽的长发。 

    暌违了两年多,你终于又来到拉萨。越过拉萨河大桥,进城,布达拉宫竟悄然消失眼前,被四周的建筑物完全遮蔽。你摸不清方向,不禁着急了起来,但你不想问路,不想开口,你要憋住自己进拉萨后的第一句话。 

    你匆匆地穿过比过去的印象里更加拥闹的市区,穿过人群,穿过车潮,凭着一股直觉,快快地往前骑踏,仿佛一丝丝细微的召唤——“找我,找我,来找我。在山阿间,在寺庙前,在宝塔后”——你终于来到她的跟前了。

    佝偻的老藏妇独自在人行道上对着布达拉宫膜拜磕头,街上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经过时仰头望看这座伟大的历史宫殿,也没有一个人留意过那老妇卑微的身影。你在她的身后,留伫了一会,便跨过马路走到对面广阔的人民广场上。 

    在广场上,你前后左右来回挪动,只为了期待一个令你感动的视野角度。几位摄影摊主,手上拿着一台即可拍相机,一本相簿,向你展示着那些被他们用藏族服装妆扮过的游客的照片。照张相,十元。他们见你不为所动,马上变成八元,七元,五元。你点了一根烟,坐下来。早先骑踏时的激动,不知为何竟悄悄地消逝无踪。难道是因为雪停了的缘故吗?你的心情平静到让自己都觉得分外的讶异。是不是缺少了什么,难道到了就只是到了而已? 

    你想象自己原本会意气风发的模样,却被眼前一脸平静无常的自己推倒那样的想象。你怀疑自己在心底是不是埋藏了敏感而不可透露的深情。你又抽了两根烟,仿佛在等待什么。然而,什么也没有。 

    你只好拿出相机,在镜头框里看布达拉。反复照了几张宫殿的相片,皆不满意。你转而决定照自己。你将Panasonic脚架立好(朋友都在背后讨论你会在哪里放弃,说你无法到达),将Olympus相机锁紧架板上(等会该住哪里,晚餐该吃什么,要打电话给妈妈报平安,姊姊的生日过了……),你站定后想故作意气风发的姿态,却僵硬痴傻地微笑,一手还拉着不断松滑的裤头(你的人生因此而改变了吗?他妈的,一旁几位摄影摊主居然敢偷笑你)。 

    自拍了几张,你也皆不满意,于是便牵着车一起入镜(该振臂欢呼吗?不要不要,那样更傻)。人生到底不能像拍照一样,喊卡就卡,说重来就重来。你试了几次后就不再玩,败兴地接受了自己本来的丑态,也甘愿承认了的确没有什么能激动你的心情。从出发至到达,你默默细数着近五十个骑车的日子。“最后”是怎样的心情,最后你知道了只有最后才能回答你。一个永远巍巍立在山脉上的城市,标高三六五八米,她到底是不是你的终点呢? 

最后的最后,稀疏的人潮散去,你仍伫立在四处无人的广场中央等待,等待视野慢慢被黑暗逼退,在这一个遥远遥远的地方,终于——终于你肯放心地大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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